“诺。”
“你明知杀了他这天下会乱得更久,为何还要卖命?”
“诺。”
“诺?”
“诺。”
“疯子!”
“你也一样。”
“好!好!好!”
樊於期狂然大笑,抱酒敬荆轲最后一回。
“我注定要带着遗憾去了,还有这理不清的惑,你也不过比我晚几天而已。很快就会相见,就不跟你说送别话了。只请你,让我睁眼看到他,提醒他别忘了给我们这群卖命士子的——诺。”
剑光映月寒,风凛凛,血潺潺。
鲜血泼进荆轲的酒碗,血点如梅花晕染,花朵徐徐绽开,怒放殷红一片。
荆轲捧碗饮尽血酒,一滴未曾落下。
至此,唯一能推迟死期的,是白鸽传书承诺赴约却迟迟还未到的一位故人。
燕王喜也已召见过使臣,那双暮年苍鹰的眼睛发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哀光芒。
燕太子丹问父王:“我燕国如今,除了求和,还能有哪一条生路?”
没有。千万条路,都是蚍蜉撼大树。
朝议的结果也是割地求和,用屈辱换几年和平,但愿这几年里燕国能起死回生。
“敢问有谁愿意替燕国出使秦国,签订割地丧权之约?”
没有。立约之人必定被举国唾弃,永世不能抬头。
“既无人能担此任,儿臣举荐上卿荆轲。”
荆轲跪受使者印绶,抱着这一匣催命符回家。
高渐离向来清冷的目光也颤抖了,他负琴离家去往无人之处一抒胸中万千悲愤。
清河在跟琴姬说笑闲话,荆轲怕扰了她们好心情,就抱印坐在窗下静听。
“竽?我只听良哥哥讲过滥竽充数,可是不知道怎么吹,吹牛倒是会!我到齐宣王跟前啊,就是那个滥竽!”
“噗!你家里人不教你这些吗?”
“爷爷只会讲故事,从来不教歌和乐。琴姐姐你会这么多乐器,是哪里学的?”
“我呀……”
琴姬生在燕赵交界的中山国故地,地薄人众,男人没多少土地可种,女人也没那么多蚕桑可养。
没地没田的人要活,只能媚权。
男子或盗墓或为匠人,女子则鸣琴鼓瑟,游媚贵族富豪,遍布诸侯后宫。
抱琴入邯郸,待价青云楼,青云楼三位成为三国太后的传奇女子是她们的榜样。
她在青云楼呆了半年,终于秦国外使姚贾看中了她,将她送入秦宫。
女孩本以为就此便能平步青云,却不曾想从此后便成了无根浮萍。
秦宫佳人万千,飒爽如王后,温婉如郑姬,明艳如胡姬,清绝如苕华之主。
她只能龟缩在乐府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琴女,偶尔梦一梦野雉变成凤凰。
终于有一日,秦王宴请燕国太子,乐府令差她去陪侍。
秦王英武魁美,女孩刹那心喜,盼那一双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
一曲琴挑动两人心,曲罢,秦王与燕国太子都投来惊鸿一瞥。
秦王先收住眸光,转向身魂分家的燕国太子:“你喜欢,归你了。”
就这云淡风轻六个字,她便从秦国乐府的琴女变成了燕国太子的妾侍。
燕国太子好歹也是太子,以后会成为燕王,女孩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
幸运,恰恰是不幸的开端。
她愈美,他便愈恨,她愈爱,他便愈狠。
她是一个男人因为可怜另一个男人而割舍的一件赏赐。
怜悯与施舍,燕丹不需要,也最为憎恶。
他留下她只是为了不忘屈辱,她到最后也才明白,嫁他为妾只是替秦王偿还情债。
七年枕畔温存,没换到一丝情分。
“他就这么把你送给大哥哥了?”
“对他来说,荆轲比我重要得多。”
“那也不能这样……这样随便送啊!就算养只小——”
姑娘住嘴,阿猫阿狗的比喻太伤人。
琴姬凄然一笑:“重友轻妇,燕国人都这样。”
“大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姐姐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噗!你怎知道他不这样?”
“他不是燕国人。”
“可是在他心里啊,我们所有人全加起来都抵不过高渐离半个手指头。”
“姐姐你命真苦!”清河垂着脑袋叹了长长一口气:“那……你的家人呢?”
家人……好陌生的词语啊。
琴姬的母亲是家中长女,一生未嫁。
中山国、燕国,乃至西域诸国都有绵延千年的旧俗,好客的家主常以妻女款待贵客。
祖父就把长女留在家中待客,这个长女与不同的客人生下七个孩子,琴姬是其中之一。
长姐延续了母亲的命运得以留在家中,余下的女儿难以养活只好早早地或嫁或卖。
琴姬很幸运,她的生父可能长得很俊俏,几个姊妹里她生得最美也卖得最好。
六岁入青云阁,幼年的记忆除了日复一日的声乐曲艺,就是离别时母亲满含泪水的笑眼。
“我记不得回家该怎么走,好像……好像家旁边有个小土包,是片枣林子。那时候跟阿姊阿妹们打枣子吃,阿姊说枣子掉到地上就不好吃了,她就爬上树去给我们摘,经常被刺划得满手血。可是那枣儿真的好甜啊,鲜红鲜红的……后来再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枣了。”
琴姬面带笑意回忆着屈指可数的点滴,小姑娘早已泪流满面。
清河也记不得父亲母亲,生平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