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放心吧。”

阿娘盯着昭素,忽然走几步蹲下身抱住了她,又揉揉她的头发。还没等昭素反应过来,就立马松开了。

“这孩子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家,虽然是去做丫头,但是还请您在举人老爷面前说几句好话。”阿娘一边说着,一边给村长递过去一小筐鸡蛋。

然后昭素就被村长推着离开了这个叫做大树村的地方。

于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多年后昭素恍然回忆前尘,父母的容颜已经淡却,但她始终记得那个让母亲的味道忽然撞进鼻子里的拥抱。

瘦黑的女人把弱小的自己裹在怀里,似乎已经是她的极限表达,但昭素终究没能再感受到这个母亲的温情。

昭素来到高举人家做工的半年后,还没等到过年,还没等到回家,还没等到她生一个姓谷的孩子,谷家就没了,大树村也没了。

一伙土匪从南边起义,一直往北打,忽然被一个厉害将军带领官兵逼到这里,为了抢粮食和钱,把整个村都屠了。

后来将军赶到,捉住了起义首领,砍下头,尸体悬在县城门口,一大堆人去看。

昭素提着买菜的篮子,也在围观者之列。她木然地看着那具风吹着有些摇晃的无头尸体,想着:原来头掉了,真的是碗大个疤呀。

然后将沉沉的篮子放到另外一只胳膊上,来回换着手回到了高举人家。

高老爷五十多岁,中举之后白日里多往来于衙门和应酬,前几天土匪闹事让他颇为头疼,好几晚睡不着,现在竟然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看来昨晚睡了个好觉。

看见昭素,便放下茶杯叫住她。

昭素乖巧答了一声“老爷”。

“采莲啊,你要不要家去看看?”高老爷捋着山羊胡子说。

哪儿还有家。昭素想着,却答:“正要跟太太说,想求几日假回去看看的。”

高老爷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这里是你这个月的月钱,回去将你爹妈葬了吧。”

昭素将菜篮子放下,双手拿起桌子上的荷包,正要将篮子再提起来的时候,又听高老爷说:“放着吧。”

“太太把你的包袱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能走了。”说完就又端起了茶杯。

昭素当然明白高老爷的意思,捏紧手里的荷包,咬了咬牙,去见太太。

太太跪在佛龛前面,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昭素喊了一声“太太”。

木鱼声停了。太太说:“包袱在门口,你走吧。”说完又敲起木鱼来,一声声念“阿弥陀佛”。

昭素往脚边一看,果然一个小小的包袱就在地上,来的时候这包袱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里头没几件衣服,轻飘飘的。昭素的心里也轻飘飘的,一点都不踏实。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里头叹了口气,太太说:“造孽呀。”

昭素不管这夫妻俩的态度,照旧回房间去收拾自己的零碎,看天色还早,昭素有心想雇辆车赶紧回大树村,却在城门口看见一堆官兵回城。

旁边的人以一种猎奇夸张的口气对同伴说道,“你是没看见,那死的人就一个一个叠在车上,一股脑地全送去烧了,烧了好几个时辰哩。骨灰就一起埋了,也不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啧啧啧,听说是叫……什么大树村的,真是倒霉催的啊!”

昭素愣了一下,转过头去问那男人:“……埋哪儿了?”

“乱葬岗。将军大人仁慈,还命人给他们做了木头牌子……”男人随口答道。

“乱葬岗在哪儿?”

“出城往东直走,半天脚程吧……诶,你问这干嘛?”

回答他的只有昭素单薄的背影。

这片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拱起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个土包,有的土包前面立着木牌,有的则没有。

昭素穿越其中找了一会,在一个立着大木牌的小土包面前站定了。

这是大树村所有死去村民的坟头了。昭素看着木牌上的名单,一个个找寻阿爹阿娘的名字。

找到了。

当然在我们的故事里,昭素爹娘叫什么都无所谓,而对于昭素本人来说,看见这两个名字,意味着她甚至失去了ròu_tǐ与这个异世的联系。

昭素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天下之大,竟无可容身。

一阵寒风吹来,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我得回大树村,不然今晚就冻死了。”昭素想着,然后给这个土包磕了三个头。


状态提示:1.大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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