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是何人,突厥的二王子,郕步王阿史那图步自是清楚。
如今突厥营中,已然无人不知当日有一墨朝女子孤身入营,一袭冰冷红衣博得可汗一笑,又数次献计为战,高傲如斯。阿史那图步闻言背身而视,思忖之间粗帐浮起,凶色目光自帐布后探来,旋即朝身边人低声一喝:
“不过一女,遣走。”
卿寒眉目一扬,心下当即了然,笑颜却不改:“他人殿下可以不见,但殿下今日若拒我营外,往后定会后悔。”
怒风一瞬遍地而起,阿史那图步于案前侧目,黑影浮眉,嗤笑良久,隐隐方道一句:
“为何?”
“但因殿下大业,唯我可助。”
音绝天地,透彻响云。
卿寒说这话的时候,目中并无惧意,却是唇边淡笑涟涟。她知道郕步王并不愚蠢,所谓大业为何物,想必他心中早已有了定数。那份呈策中犀利的言语,寒意透骨,他欲争夺突厥王储之位的意图,也早已一览无遗。
许久,帐中身动。
阿史那图步思忖再三,终是挥手微允。红衣凝霜,一袭扶桑绽开之时,卿寒福身,眸间暗挑,冰棱抖落一瞬已将眼前之人神貌览进心底。
“小女萧若,拜见郕步王殿下。”
阿史那图步随意将手一摆:“不必多礼。”
烛光在瑟风吹拂下摇曳不定,雁鸣高天将月色掩得凄冷。卿寒将殷红广袖一扬,目光却恰遇郕步王冰冷的眸底,寒语离唇:
“郕步王殿下想要夺储,不知如今……可有何想法?”
阿史那图步扬眉盯住卿寒那双生得极好看的凤目,冷冷一笑:“你留在父汗营中也已有些时日,怎会不清楚本王用了哪些手段?本王该做的都已做了。”
卿寒抬头看着眼前那人眸底戒备的神色,只将袖袍一挥,便令身边侍卫退下。阿史那图步微一惊愕,卿寒却已回过神色轻福:
“事到如今,莫非郕步王殿下仍不信任小女,怕小女将殿下的想法告知于王储殿下?”
阿史那图步眼前闪过一丝慌张:“自然没有。”
卿寒唇边轻扬,微一点眸道:“先前殿下在呈策中贬低王储殿下的事情我自然知晓,只是想必殿下不会想到王储殿下也已如这般做了。事已至此,难道殿下还认为王储殿下看不出殿下的心思?只怕如今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早已收入王储殿下的眼中了。”
阿史那图步身体略微一颤,望向卿寒的剑目不觉有些恍惚:“此话当真?”
“殿下如今身处怎样处境,想必殿下早有感觉,无非是不愿认下。”卿寒将一衫广袖拂过,长发风中微扬之时面容冰色,只将话锋一转便又道,“方才我见殿下望着陈桥舆图看了许久,不知殿下想到了些什么?”
阿史那图步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陈桥地处坡顶,火攻最佳。”
卿寒接话:“只怕殿下所想到的,王储殿下也想得到。”
“此言何意?”
“不瞒殿下,火攻陈桥之策,可汗先前早已决定,这些天按兵不动,不过是缺一场雪霁。想必突厥众人都清楚,陈桥易守难攻,除了火攻,又怎会有其他捷径?殿下若要抢得先机凭此邀功,倒不如换而思考。”
阿史那图步微微起身:“说来听听。”
卿寒摇头:“隔墙有耳,小女所言到此为止。以殿下之慧,想必悟出道理并不困难。”
烛光窜动,阿史那图步紧紧盯着卿寒的眼眸,目光许久终是松弛下来。卿寒望见流烛沿着烛台而落,估计眼前之人已然明白,便当即拂袖告辞。
正月六日,暴雪。
正月七日,大雪。
正月八日,阴灰色的天空中忽有一道光晕划过,亮彻天际。
正月九日,雪霁。
遍地漫天的突厥大军自陈桥之下滚滚而来,十万精兵铁骑啸叫着将黄沙卷起。乌黑的低云密布在陈桥上空,干燥的低空压抑得无一丝气息,g弩手架箭待发,只须一瞬,便能火困陈桥。
黄沙漫覆马蹄,孤城之上,一人却始终眉眼不变,战骨铮铮。
“殿下,彻王昨日已率亲兵离了陈桥,往白郊而去……临前留了一言,说是要待殿下吞并突厥主力,回白郊庆功……”
“殿下,属下已探听清楚,城下兵马中并没有郡主。”
墨千离眉眼平静,眸中闪过一瞬的锐光。他望着眼前的大军狼旗飘扬,仿佛看见了她隐姓埋名躲藏在军营中,几番纠缠,而他却立在城头,什么也不能做,唯余心如刀绞。
战鼓开始铮铮擂动,双军已然交锋。
狼烟四起,声震长天。
卿寒却兀自执着长钗坐在床头,铜镜里的容颜模糊。她目睹着大雪霁停,也曾犹豫过随军出征,却终究决心留营不出。她纵然知道此战凶险,也知她前去并无大用,甚至会令他的决策变得小心畏缩,只是平添麻烦。
更有,她近来早觉她体内的气脉隐隐作痛,想来又是天机毒在一点点蚕噬。她想,她留下的时间或许不多,而她宁愿用这些时间,换他必胜的信念。
“萧酌,地道如何?”
“回殿下的话,已经备好!”
墨千离神色凝重,心中想了许久的话此刻说来,只余悲壮:“此战若能胜,我便留着这条命与众将士畅饮;但若败了,本王便战死此处,你务要带众将士离开!”
言罢,他抵指三尺青锋,东留剑上一抹猩红击天而起。
城墙上箭阵紧凑,已然一阵阵打退了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