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管家听他说得如此严厉又斩钉截铁,愣怔了半晌,垂头道:“老奴逾越了。老奴这就去准备。”神色十分黯然。
景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郑管家都会认为自己突然离京是圣旨,此时定然又在心中腹诽父皇凉薄。罢了,随他怎么想罢,抚额道:“郑叔,我现在饿得发晕,且通身是汗,要马上用膳更衣。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可好?”
半个时辰后,景祯换上一身月白色宝相花织金锦袍,披上银狐大氅,头戴白玉玲珑冠,足蹬云锦明珠靴,神清气爽地跨上通体淡金色、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流光”,离开翼王府前往萧相府邸。白皙瘦弱的九铭垂着头骑着一匹脾气温顺的牝马,带着礼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路半闭着眼,看上去仿佛已经睡着。而林笙声称殿下那一踹让他受了严重内伤,不肯同往,此时留在王府帮着郑管家收拾行囊。景祯没有带别的侍卫,因为路人见了他这身奢华逼人的皇家气派,早就退避三舍。
萧相府上其实离翼王府也就隔着几条街,骑马慢慢地走,至多不过一刻钟功夫也就到了。虽然离得这样近,但自打十五岁上分了府,景祯来得并不多,主要是为了避嫌,其实这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不知萧家一直为四皇子撑腰?只不过少扎眼些罢了。
后来母后去世,景祯越发来得少了,因为外祖痛失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正是个十足的伤心人。两个伤心人相对,少不得一场黯然神伤。他又与母后生得如此相像,外祖虽然身体康健,但毕竟已逾古稀之年,受不得经常来这么一场睹人思人。
所以景祯十分珍惜每次来见外祖的机会,无论周围境况如何糟糕,无论自己如何郁郁寡欢,他都会耐着性子换上锦衣华服,就好像,他小时候来时那样。
萧家守门的下人远远看到四皇子景祯骑着骏马翩翩而来,立刻一溜烟地进府通报,待到景祯的马到了府门前,一丈八尺高的乌漆大门已经洞开,两排八名下人齐齐行礼道:“请四殿下安!”一名下人躬身上前将流光牵至上马石旁,景祯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下人手中。那下人见他站在原地并不进去,正暗自纳罕,九铭骑着马也到了。景祯见他在马上东倒西歪的不成体统,沉着脸叱道:“皮痒的糊涂东西!哪有让主子等的道理!”命人将牝马上的礼盒卸下,又罚九铭在门口站着吹风,自己一撩锦袍,跨进了萧府大门。
身后提礼盒的下人提醒道:“殿下,相爷正在花厅等候。”景祯对萧府地形极熟,听了此话,便径直绕过正厅,往左侧花厅而去。
萧相右膝年轻时坠马受过伤,十分畏寒,故而花厅烧着南方罕见的地龙,景祯掀起半旧的绣着五蝠临门图案的锦缎门帘,一股带着檀香的暖意扑面而来,花厅里竟是摆满了怒放的牡丹,颤巍巍簇拥着中央的花梨木太师椅,须发皓白身形伟岸的萧相身着深蓝色仙鹤松纹祥云常服端坐其上,见景祯进来,当即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招手道:“祯儿!”
景祯笑着上前行礼:“外祖!”下人将礼盒放在门内,又帮他脱下银狐皮大氅挂好,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花厅内仅祖孙二人,自然不用讲那些君君臣臣的虚礼。
“好个狠心的臭小子,回京这些日子,竟然今日才来看你外祖!”萧相笑骂道。景祯见他腰杆笔直挺拔,面色红润,一双眸子依旧精光四射,不由放下心来:“孙儿这几日整日忙着应酬,几乎累个半死,外祖体谅则个!”笑嘻嘻地左顾右盼:“还是外祖这儿舒服,又暖和,又花团锦簇的,神仙也难比!”
萧相笑道:“油嘴滑舌!”将他引至一旁的楠木拱璧纹灵芝八仙桌旁,两人亲亲热热面对面坐下,景祯提起四方冰纹茶壶倒了两盏热茶:“外祖请!”萧相也不客气,伸手拿起一杯啜了一口:“说吧,今日不好好在家祭灶,怎么想起到外祖这里来?”
景祯道:“昨日宫中夜宴,孙儿见外祖饮了不少酒,心中挂念,特来探望。”
萧相似笑非笑地望着景祯,见他一脸坦荡真挚,笑道:“哦?不过区区两壶御制琼浆,淡薄如水,不足挂齿。除非酒不醉人,却有人自醉。”
景祯收起笑来,俊美绝伦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仿佛有些难堪。他垂眸低声道:“是的,让外祖见笑了。孙儿昨夜确实有些失态。”
望着眼前清贵逼人的锦衣青年,萧相有些心神恍惚。
在清茶的袅袅雾气中,依稀见到当年那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眼里噙着泪站在他母后最爱的牡丹园中,因为失手摘下了一朵价值千金的牡丹而害怕不已。
时光像一阵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最心爱的女儿绮珊已经离世快五年了,漂亮的男娃也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只有萧府的牡丹年年岁岁地在枝头怒放,如同从来不曾凋谢过。
而眼前这个孩子已经彻底长大,再也不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它们动容分毫。
看着眼前肖似绮珊的眉眼,萧相历经大风大浪早已如铁石一般的心,突然酸痛难抑。拥有绮珊一半血脉的孩子,我明知是什么伤害了你,可是,这一回,我却无能为力。
他仓促地低头喝茶,掩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