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蓁慢悠悠道:“民盗起初只是因饿伤主,抓是抓不完,只消有粮即可,否则,久而久之便会逼为贼寇,威胁百姓。他们真能痛改前非,不至劳民伤财费心讨伐,放出来才是好主意,省得旱时杀人徒添口舌业障。嗯,百姓正饥寒交迫,惊恐不安,这时候放粮放盗,确实是要替娘娘歌功颂德了。”
郭氏抿抿嘴,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说:“但夫舅私下遣人查探,河南府那些民盗里,绝大部分,都非难民。”
交谈至此,楪中果肉已解冻的差不多,枇杷的滋味终于窜到颢蓁的舌尖,叫她提上了点精神。她微微向前探身坐直身子觑眼看向郭氏,困惑道:“不是饥民,那是...”
郭氏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贴到她耳边,谨慎的蹦出四个字:“京师禁军。”
这四个字令颢蓁大感不妙,她张口欲言,但先忍住,垂首稍作考量后,大概理出了头绪。她向郭氏确认:“京师内亲卫诸兵并不缺粮,倒是四府各营人数众多,又无战事,散兵们无处征讨,挨饿的可能大些。钱惟演就这么肯多是京师有人暗中派遣?”
郭氏摆摆手,小声道:“夫舅门下客卿众多,当中有几位从过军的,他们早就觉得一些民盗身手有异,不似寻常百姓。待这些人放出去后,他们一路跟到京师近郊,眼见有数位百夫长相迎,才敢确认身份。”
颢蓁一怔,暗忖:“意即早有预谋,同军中勾结,那便是与口粮无关了。”她眼珠子在眼眶内频频打转,倘或当真如郭氏所言,明晃晃出现百夫长,那谋划者岂非太过掉以轻心?而郭氏绝不会欺瞒自己,因此她的话,实在是坐实民盗同枢密院之间的牵扯,只怕其背后代表的意涵,比这件事本身还要不简单。
“你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是钱惟演告诉你的?”她满腹疑云。
“也只能是夫舅。”郭氏顿一顿,敛息静气,别有深意的说,“姐姐,这消息,夫舅还未上奏官家...”
颢蓁冷笑:“我就说,钱惟演得到这种消息,不快些去邀宠,摆明了是另有目的。没成想是在这儿等着我,说罢,他所欲为何?”
郭氏有些不满,推搡了颢蓁一把:“姐姐这话,好像我是替夫舅来做说客的。”
“我必不疑你。”颢蓁笑笑,眼中却没有开怀之意,“可多年来钱惟演恶声于朝,叫人不得不防。”
郭氏微微叹了声:“罢了,姐姐猜得没差,舅父起初是打算以此邀功来着,只是牵涉太后娘娘,才来问我几句。我一听便说:‘事无凭证,大人又非台谏,空口上奏,恐怕官家未必能信,更招人怨。’”
颢蓁垂望着盘中的枇杷不搭话,本来是端给郭氏尝的,却被自己吃去大半,不免有些可惜。
“舅父并非不晓得自己在朝中的尴尬,我劝他,何不详细告知姐姐,若能令姐姐劝诫官家小心提防,积铢累寸的好处才长远。”郭氏还在不停的说着,“可其实,我是怀着姐妹间的私心,遂才拦阻他。我身处京师外,都能听见了姐姐闭锁殿门的事,可见事态严重,我忧心不已...”
颢蓁眼睛未曾离开果楪,轻柔的说:“你便想借此机会,让我出殿去找官家详谈一番,趁机重修旧好?”郭氏用力点点头,颢蓁和悦的观察着她,缓缓道:“难为你替我计算的这么远,只是姐姐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为何?”郭氏愣了愣神,嚼了嚼她的话开始有些恼火,“姐姐该不会以为我始终只是在替舅父做打算罢?你我同气连枝,我难道还能真把钱氏看的比姊妹还重?”
“胡说。”颢蓁啐她一口,“你我至亲,我怎会认为你待我有薄厚!”郭氏却不想言语,颢蓁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笑道:“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对我这么说话,我的脾性急,你比我还急。你还是吃几块果子静一静先。”
郭氏垮着脸,囫囵捡了一片甜瓜,但从冰窖中取来的东西到底没那么新鲜,她只得干巴巴的咽了下去。
颢蓁静静的等她吃完,直至看她咽到胃里,方徐徐开口:“历朝历代都以后宫干政为诫,官家问我一句,我答他倒没什么,而自己去向他对朝事进言,那便太过僭越。何况,这种事,就算他知晓了又当如何?娘娘筹集钱财纾解灾情,是大大的好事,还能因此而治罪?至于禁军乔装民盗,本就不好查,查到底,往下一推,一干二净。”
颢蓁说着,声音逐渐变得清幽起来:“你我相隔几道墙,几条路,就已经互相担心,如今分居两府,为这事儿赶进宫,姐姐怎不知你是好意...”到这儿,她竟渐渐消沉,语言亦转为不断浅浅呢喃:“你总是好意...你总是好意...”
郭氏还在等着她往下论述,话突然断掉,她的眼睛不禁从下往上瞟过去看颢蓁,却隐隐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
隔好一阵,颢蓁空洞洞的嘟囔起来:“你每一份好意,在无情人眼中,不过是添多一条令人厌恶的罪状。要重修旧好,也要真有旧好才行,否则做再多,亦只令他更想逃开。”
郭氏一时语塞,想不出怎么接话,颢蓁的言语早已转为凄苦质疑:“可是只有他想逃吗,只有他疲惫吗,各自都心不甘情不愿,经过十数年的煎熬后,心力交瘁的只会是他吗?”
郭氏闪避着颢蓁的眼睛,她不敢看,不敢知,不敢问个清楚明白,原来帝后间的不合已经撕裂若斯。素日对待亲姐,她都不曾似此刻般小心翼翼,然而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