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岁……”

“那拉进医院去么?”

“还进医院干么?掉下来就没得气了——”我握着的拳头里浸出了汗,指甲扣在掌纹里滑溜溜的。

“……当时没得人去救么——总是有人爬上去的……”

“呵!那哪来得及呢!一眨眼的功夫,女人么——总不比你们男人……”不是情愿听见的,可就不由分说地钻进心窝里。

“现在这世道么……”

“厂里一赔钱,还不是男人拿了,你记得以前那个,女人得了钱……娃儿都没要……”

“现在这么世道呵……”语气不算悲痛,毕竟事不关己,可终究有些戚戚的,一种兔死狐悲的幽怨。

我转身往屋里走,我想他们该叫我吃饭的时候是会叫的。我没有直面过这些,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对于这些同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我只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当我纠结于一些微小的矛盾的时候,这个世界仍在不停地运转着,发生着许许多多的事,这些事也许关系着许许多多的人和家庭,我那些不忿算是什么呢?没有亲见过悲剧的人才能写得出悲剧吧我想,因为经历过的人,他们不敢写,不敢想。

桌面上,风把那堆纸屑吹出一片狼藉。

2010年7月17日  晴

天渐渐的黯淡下来,外面槐树的枝叶跟黑色电线纠缠到一起,都合成浓重的一团,我看见深色的一只从一团浓黑冲逃进另一团浓黑,那是鸟,没有归家的胆战的鸟,我眨眨眼睛以便盯紧那小小的深色,它上蹿到更高的地方,似乎到房顶上去了,再感受不到了,我觉得自己在下坠一般的痛苦当中。

手腕依旧很疼,刚刚被那个女人揪住,到现在仍能感觉到她五指的拧捏,我在想我的手上一定留下印记了。

“你没长眼睛啊你!这是我家的水,你开你家的要死噢!没教养过的死女子……”更加粗暴的言语我写不到纸上,也没有认识的字供我准确表达,可是听起来真像是刮在铝合金窗上的指甲的声音,格外刺耳,甚至是腌臜。

我在想,为什么我身边的是这样的人,她的言语、她的神情都足以引起我代替她感到羞愧,我可能是太过理想化了,也许真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是书读得太多,忘记了现实世界长什么样子了吗?

她一面咆哮一面把盆里接的水注到自家桶里,我渐渐不记得她还骂了什么,可能也没听清楚。

走廊上围过来看的不在少数,然后劝也没有劝的,悄悄地又都走掉了,大概他们不想参与这样的琐事,或者说……是因为他们瞧不上这个女人,议论她的话我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又或者,他们也一样瞧不上我,和我的家人,是因为我的妈妈?是因为什么……那么多人装作没有看到,任一个孩子被一个女人叱骂?

真要细算的话,我也看到她接我家的水,偷偷地接,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是偷偷地接了……真要细算的话,她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我感到恐慌,无可抑制的恐慌,我觉得我是不是将要变得跟她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座楼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流言的润物无声当中,我会不会成为她现在的模样?在我长大以后?真是可怕!怎么不可能呢?刚刚我不就已经学她的口吻开始斤斤计较了吗?我不是感到不服气,揪出过去的事情来质问的吗?

人为什么要计较得那样清楚?为什么无论哪样东西都要分别人的、我的?不过是一盆水而已,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那个女人的手指灵活又用力,揉着捏着,恨不得把我的肉扯下来……

不是每一个家庭都可以为了孩子做到孟母三迁,大多数家庭做不到,如果办得到的话,连第一次迁大概都是不必要的。我知道在黑暗里,那只忘归的鸟在屋顶上失去方向,扑棱着翅膀,也许飞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更广阔的黑暗,我想象着它迷途的黑眼睛,感到自己下坠一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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