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影子在四方桌上烛台的烛光里晃了晃,突兀的脱离了地面,这次,是变成了隐隐约约的一团黑云。看到此景,苏闲略舒了口气:“还好,看来勉强已经可以填补频繁使用的损耗了。”
泼皮也好,凶盗巨寇也罢,都是些死不足惜的。但干掉后再让“幽司”抽取魂魄,吸收残骸血肉,相较直接弃尸于荒野,如果有得选,苏闲还是略微更能接受后者些。
发动“幽司”在所难免,因之就完全黑化,站到妖魔阵营里去,也非苏闲所愿。
黑云在苏闲身前三尺远的距离猛烈的翻涌扩散,渐渐化作一张锈迹斑斑的黝黑大案台。
地面微微一震,案台落了下来。碗口粗的四个旄牛脚样子的案脚四平八稳的支撑在地面上,牢牢托住案台。
台面左角,朱砂墨砚自动研磨起来,泛起淡淡的腥甜味道。细细看去,墨砚里浮浮沉沉的正是方才佟老六的魂魄;渐渐涌出的赤红墨汁里,灰扑扑的影子极为艰涩的蜷缩扭曲着,依稀可辨的五官挤到了一块,嘴巴不时一开一合,突兀得如同突然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大概是在竭力嘶吼,研磨元神应该是很痛的。
魂魄并不能真的发出声音,苏闲看着看着也就没了兴趣,等完全消弭还要十数息时间呢。
墨砚旁搁着的自然也是文房四宝中的东西:一个褐色的兽骨笔架,锐利的脊刺高高低低耸起,上面搁着一支青竹杆的羊毫笔,雪白的羊毫点尘不沾,看似一次也没有写过字;兽骨笔架布满细密的裂纹,苏闲每次看到,都担心下一刻这笔架就会“啪”的一声支撑不住而四散碎裂掉。
案台的右角,矗立着一个屉,抽屉钉着一个铭牌“幽司簿记”,依稀有尖利的叫声传出来,仔细一听,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抽屉“嘭”的一下被从里面顶开,可以看到挤得满满当当的,放着的都是卷了边角的旧账簿。
最靠外几本账簿的封脊都是黑色的,在烛火光中,封脊彼此间挨挨擦擦,正不满的互相悉悉索索推搡着,其中一本账簿用硬硬的封皮撑着其他账簿宽厚的封脊外沿,将自己费力的从书屉里抽出来,然后勇敢的向着案面攀爬上去。
苏闲有点担心账簿会就此散架或失足掉到地板上去,出手捏住账簿书脊的一处边角。这账簿也是被苏闲多年来摸熟了的,抖了抖,倒是不怎么挣扎反抗,顺从的被苏闲提起来摆到了案台上。
账簿踢踢踏踏在书案上绕了绕圈子,总算在书案中间找好位置,将自己平铺展开,围绕着页面装订中缝处鲜红的“人间界”三个字,可以看到无数的古朴篆文丝丝冒着黑气,疯狂的扭动着,在纸面各个位置胡乱厮打;有些个头大的篆文还指挥着小字码的篆文排兵布阵,或合围或决死冲锋。
苏闲拿起膝间连鞘长剑,轻轻用剑柄末端叩击案面。交击声突兀响起,却是沉闷的扑扑作响,幽司案台看似锈迹斑斑,不成想却非金非铁,质如木石。
嬉戏的篆文听到敲击声,呆了呆,大部分都胆怯的躲到了“幽司簿记”摊开的纸张背面,页面上瞬时字迹清晰,消停了下来。
这本“幽司簿记”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下,扉页无风自动,又呼啦啦前前后后来回翻动数页,一阵眼花缭乱后,停下,显现出一页的内容:
“……石离郡佟养性,绰号:老六,青皮;石离四恶之一……尚余四恶。”
一个胆子大的篆文“三”在册页边缘悄悄的探头探脑,发现没有什么动静,努力鼓起勇气冲了上来,把书页上打着呼噜傻睡的一个篆文“四”一把拽起来,一脚踢到了背面字堆里,瞬间没了动静。
篆文“三”左右看看,在苏闲的注视下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占据了原来“四”的位置,调了调睡姿,安稳躺下。
文字改变:
“……石离郡佟养性,绰号:老六,青皮,石离四恶之一……尚余三恶。”
倒是蛮有趣的,苏闲看得微微一乐。
“这次干掉的家伙是记录在案的,幽司簿记如此反应倒是没有脱离预期;若是将来与和尚修士或儒生士子发生冲突,又会怎么样呢?不会突然再冒出一本功德簿善恶簿什么的,偷偷给自己也记上一笔黑账吧。”
这边苏闲在胡思乱想着;那边,那些探头探脑的篆文,又渐渐放开胆子重新冲上页面继续打架疯闹,旁若无人。很快,原本字迹清晰的页面里又布满了错乱的字迹,再次变得无法辨识。
如此略一耽搁,朱砂墨砚也完全把那佟老六的残余意识碾碎,将其魂魄研和到了殷红的墨汁里。
苏闲注意力刚转过去,案台上的青竹笔便如有所感,从笔架跳到虚空,自动蘸着墨汁在空中流畅的画起来:起笔,起承转折,点睛,收笔,一气呵成。
画完,青竹笔落回笔架发出“咯噔”一下脆响,笔上雪白的羊毫依然雪白。
虚空,一块三维构图的暗青色光影之砖安静的漂浮着,透着淡淡血色缓缓旋转着。四四方方的砖面上纹理斑驳,篆文“人”字在繁复的纹路中依稀可辨。
“诶?什么意思?”有点摸不准,轻轻用手试着触碰一下虚空中的暗青色砖面,被扰动的光影之砖忽的一下子就散掉,化为萤光点点,袅袅无踪。
吓一跳。
等了半响,见案台上除了“幽司簿记”上打架的家伙,再无其他变化,苏闲半猜半试:“莫不是要依样画葫芦?”
构图过程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