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陈惇在船上是什么感觉,那就是真心欢喜、归心似箭。他在苏州待得越久,就越喜欢苏州。要说春花秋月还是其次,主要是苏州有一种欣欣向荣的独特气质。大概是苏州有报纸,有纺织,这二者就给人一种很开化的感觉。
陈惇还想念府学的师长和同学们,当然苏州的文人也与众不同,吴门多文人,状元进士几乎是特产,但都很团结,没什么门户之见,大家相互交往互相学习互相推崇,归有光说的“苏州士风,大率前辈喜汲引后进,而后辈亦皆推重先达”这话是对的,陈惇在安亭文会上一举成名之后,大抵是赞誉多过诋毁,而他的名声日渐大,也是因为这些文人们四处传扬他的名声,给他吹捧起来了。
听陆近真说,这种风气最先是苏州的画家开始的,这些职业或业余的画家,虽然有很多派别,比如沈周、文征明、唐寅和仇英各有其派,但是大家都追寻古人画法的同一风格,所以大家互相吹捧,亲亲法家都喜欢互相吹捧。
陈惇在大船停泊的一个码头上闲逛的时候,还买到了仇英的壁画本,要说仇英的壁画画得那叫一个好,因为他出身工匠,最早是一个油漆工,也给人家房子上的梁木“画栋”。
看样子陆近真似乎也喜欢这壁画本,问起来就说仇英的假画太多,壁画假不了。
不是说模仿仇英的假画多,而是仇英本身临摹其他的画作太多,他个大画家也做假画。这一点上陈惇跟她争论,认为仇英排除了商业动机和道德的苛刻,说的优雅点叫临摹。当然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陆近真的,老婆的话就是真理,陈惇坚决拥护。
壁画本上有一幅图是仇英在昆山富豪周六观家中墙壁所画,周六观为庆祝母亲九十大寿,曾以千金邀约仇英,仇英就花费了整整六年时间精绘《子虚上林图》长卷,确实非常精美。陈惇在昆山归有光家中时候,也曾听他说起过,倒也未曾亲眼一见,就跟陆近真说路过昆山一定要去看看。
可是他未曾料到的是,就在他去京城的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苏州竟遭倭寇洗劫,倭寇连犯太仓、嘉定、南沙、南翔等地,以五十多艘大船和二千多军士的兵力,闯进浏河口,袭击了昆山县城。昆山知县祝乾寿率阖城军民奋起还击,同仇敌忾,昆山城之围足足有四十六天,此战最后以倭寇溃败告终,但遭到战火波及,周六观家中起火,那副陈惇想要一看的壁画也被损毁了。
陈惇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他们的船随即在太仓登陆,陈惇前往昆山,果然是一片战火狼藉的模样,据说战事紧急的时候,有七八个倭寇跃入城墙里,被军民合力扑杀了,但倭寇趁乱点火,火势剧烈,烧毁了一大片民宅。万幸归有光家中无恙,也没有伤亡。
听归有光和昆山县令祝乾寿说,多亏了已故的大学士,昆山人顾鼎臣,早在嘉靖十七年,倭患还没有突然恶化严重,倭寇还只不过是零星为患的时候,他就奏请朝廷在沿海州县筑城,以防备倭寇骚扰。尽管已经是大学士的地位,可这奏章没有什么下文,只是在昆山—他的家乡搞了试点,在原来城墙基础上造了新的十一个水陆城门,城周围两千多丈,高近三丈,当时造也就造了,老百姓最多以为是顾大人为家乡办了件形象工程。可今天据守昆山抵抗倭寇的时候,幸亏这坚固的城墙,得以五十日固若金汤,拒敌于外。
陈惇想不通:“倭寇围城五十天,江南总督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发兵救援?”
前来救援的是胡宗宪和苏松兵备副使任环,任环的军队在昆山城下殊死战斗,胡宗宪的大船从浏河口进来,两方夹击才算击溃了倭寇,而李天宠坐视昆山被围,不发一兵一卒也就罢了,也不许汤克宽的军队救援。
“……说胡宗宪的水师骁勇善战,把这个功劳留给他,”归有光道:“胡大人的水师这一次也折损了二百多人。”
陈惇怒不可遏:“李天宠因私废公,罪不可恕!”
李天宠因为和赵文华明争暗斗,故意把胡宗宪派去驰援昆山,胡宗宪的水师只有五百人不到,面对二千人的敌人,没有什么功劳,反而要追究战败的责任。
倭寇攻到了昆山,就让陈惇想起倭寇在绍兴家乡做的一切。他意识到战火已经弥漫到东南内陆,倭寇们不再满足于只在沿海一带侵略,他们深入内地数百至数千里,围攻州府,攻占县城,大肆烧杀抢掠,掠虏人口,抢劫财物,也就是说,在王泾江大捷之后,倭寇更加猖獗,倭患更加剧烈了。
等陈惇见到了知府王廷,就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倭患剧烈,已经打到了太仓、昆山……如果从嘉兴乘船横渡太湖,甚至不须半天,就能兵临枫桥,届时苏州危矣。”
王廷也急得焦头烂额,在苏州的民政上他是一把手,但军事上他就不行了,只能依靠兵备使和崇明水师的力量,但胡宗宪的水师不能只守卫松江府和苏州府,还要在东海上巡逻。而任环的兵力有限,如果倭寇大规模来袭,他也无法抵挡。
“梦龙,你有什么办法?”王廷见到他就安心了不少,只把他当救星看。
“……招募乡勇,组织团练。”陈惇道:“仅仅去依靠卢镗、汤克宽他们来救援是不行的,苏州必须要有自救之力。”
听到组织团练,王廷一下子犹豫起来。团练在唐宋就有,但是本朝取消团练使,改以按察使、兵备道分统团练诸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