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的乌云像是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在天池上翻滚跳跃,踏出万朵银花,一扫尾又扬起弥天大雨。
纸糊的格窗在夜风中疯狂地鼓动着,黄豆大的雨珠“啪嗒啪嗒”往下落,顺着早已腐朽的窗檐淌下,四面八方汇聚一股,将窗纸映地透湿。好在先前涂过一层芝油,如此艰巨的条件下竟还是屹立不倒。
在青铃的柔声细语中,宋将语得知始末。
原来墨如本来不是个傻子。他三岁识得全晋诗,四岁能对七字联,只可惜五岁时不慎掉进了冰湖,捞上来大病一场,发热三日。好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却落下了体虚之症,原本聪明伶俐的小家伙也烧成了痴人。如今长到十三岁,却因当年之事,元气大伤,一直调养不过来,屡屡寒气攻心,都要大病一场,打生死簿上再滚一遭。
守着体弱病重的墨如,是青铃从十一二岁便开始做的事,不知不觉一守三年,然而便是经验丰富的贴身侍女,也是头回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少年病地这般厉害,几乎……几乎就要一命呜呼。
“以前不曾调理好,如今流落至此,更是……”
青铃道她知此病惯是来势凶猛,心中又急又怕。
若是有个大夫还好说,偏这大雨来的这般不巧,好像要断了最后一丝生机似地洋洋洒洒下了大半夜,柴屋内湿气重,刚剥下来的血淋漓的狼皮都裹在少年的身上——然而就是这样,墨如却还是越来越痛苦。
这样的感觉宋将语并不能完全体味。打她记事起,她便是父母并两个兄长的掌中宝心上砂,自小除了练武苦些累些,素日出行皆是锦衣玉食,行乐又是弹弓粘竿飞鹰走犬。比起墨如的处境,确实是好到不知何处了。
宋将语望着眼前这个艰难喘息面部扭曲的少年,心中断不是滋味,她出神地望着对方,鬼使神差地抚上对方滚烫的面颊。
只是为何,如此熟悉?
眼前霎时升起一片朦胧,恍惚间似乎望见一人朝她缓步走来。
那人眼若星月,眉比峦山,笑时温润如玉,冷时锋芒毕露。黑色柔亮的长发垂至腰际,挺拔的身形裹一袭冰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缠着繁复精致的花纹,顶门束发攢起,两缕龙须散在耳边,脑后披发,银色镂空的发冠与羊脂玉的发簪交相辉映。
他像是白面出血刃归的名剑,那般凌厉,又像是北国风雪中独开不败的冰莲,绝美无双。那是京城贵胄子弟注定无法拥有的气势,亦是,她心上人应该有的模样。
走地近了,却是酷似墨如的面容。
错愕间,他朝她勾唇轻笑,向她伸出手,唤她……
“连城。”
宋将语猛然惊醒。她头晕目眩地撑开头,发现自己坐在桌前不知何时已经睡去,脊背上披着件单衣,压在身下的手臂发麻。
屋子里的烛火早已熄灭,铜台冷似寒冰,她寻找青铃的身影,然后在一片黑暗中追寻到一双漆黑发亮的瞳眸。
“我……”头痛欲裂,宋将语晃了晃脑袋,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神。
“你睡着了,我把你扶到桌旁歇息的。”那一头有女声传来。
是青铃。
“我睡了多久了?”
“一刻钟。”对方回答。
“墨如……如何了?”
黑暗的那一头没了声响,随后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公子好些了。”
沉默。
宋将语想起方才那个奇怪的梦。
连城是她的闺名,只有府上父母哥哥知晓,非要说,再加上一个前世的苏允。
她想不明白,那个梦中酷似墨如的人,又是如何得知。
“你跟了他几年了?”
“三年。”
“三年……,三年一直在一起?”
屋外依旧雷神滚滚,划过天际的闪电给漆黑的屋子带了片刻光亮,照地青铃的面孔惨白。宋将语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升起。
“三年前,我犯了很大的错,和这般一样大的雨,一样大的雷,我跪在泥里思过,他们要杀我,我不敢动也不敢哭。那天真冷啊,冷地刺骨,冷得人从心底发寒,我捏着拳头咬着牙齿,向上苍许愿神明降临,许愿有人来救我。
那年公子刚十岁,满院的下人都歇了,只有他踩着木屐披单衣站在我面前,他捏着竹节伞柄,白底梅花烙的绣针漆油伞撇开刀子一样打下来的雨珠,我听见他唤我小青,笑问我要不要去他屋子里伺候。”
我当时就想啊,这一定是天神,听从了我的愿望而来,那个时候,我拜服在地,只说了一个字,好。”
“公子他,就是上苍赐予我的神明。”
她的声音很轻,绕了少女的三千痴缠。
“哪怕他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心性?”
“于我而言,并无二致。”
宋将语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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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云笼罩着天地,锯齿状的白色雷电暴怒地撕开乌云,阴沉的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磅礴的大雨发狂地拍击着地面,溅起的雨雾像是千军万马践踏后升起的滚滚浓烟。
卧在床上的青年似睡地极不安稳。一道道劈开天际焦黑的巨雷声中,眉心蹙地越发紧致,好像上一刻还在心碎中游荡,下一刻猛然睁开眼睛后,却又看见熟悉的纱帐,以及自上而下垂落的淡金色流苏。
苏允僵直了身子躺了好一会儿,半刻才撑着胳膊支起上半身,朝外头唤了一声。
自从宋将语失踪,这些个漆黑的夜晚,他几乎日日梦魇,陆续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