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长得快。一眨眼就有五岁了。这一年,七王谋反,皇帝平息事态后开始彻查此案。在成妃母家徐太傅的卧房中,搜出与七王之首岐王通联的罪证,徐家上下二百来口人全部下狱,成年男子收押在监,老弱妇孺一致流放,成妃降为嫔,禁足淑香殿。太子苏暮被送到东宫里养着,他和小九则住在皇帝的侧殿,每日和皇帝一同起卧。
那时候,整个雍和宫的风向顷刻就变了。他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失了分寸再惹大祸。阿檀年纪小可却懂事,见不到成妃,也不哭闹,只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他,“哥哥,阿檀什么时候才能见母妃?”
那年他才十一岁,亦是不知是非的年纪,可却已经长成了一个可靠的兄长,“阿檀不急,母妃只是病了,过些时候,我便带你去看她。”
小小的阿檀点点头,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可他却不敢与阿檀对视。
皇帝虽恶成妃,待他兄弟三个却还是一如既往,平素有什么国宴家餐,还令他们去,只是每每这个时候,面对金碧辉煌的大殿,觥筹交错的权臣宠妃们,心境与从前大为不同罢了。
阿檀出事的那天,大雪飘飞。他带着阿檀去三鲜斋念书,皇帝却派人抱了阿檀走,“阿檀既想念母亲,朕便带他去瞧瞧。”
原是俪妃设宴,邀后宫妃子锦水池赏雪,成妃得了皇帝允诺,三个月来,头一次得以踏出淑香殿的大门。他想,阿檀一直念着此事,必然十分欢喜。
可他不曾想到,那次他牵着阿檀的手交给宫人,竟是让他追悔莫及。
阿檀落水了。合宫上下都说是俪妃推下去的。
那时他刚下学,嬷嬷领着他往回走,神色慌张的宫女们提着裙摆急急地赶往锦水池的方向,有人惊呼,“九皇子和俪妃娘娘落水了!”
他慌地不成样子,撒腿也往跟着人跑。那个时候他想啊,要是阿檀没了,阿檀没了,就没人再叫他哥哥了。
锦水池人声鼎沸,可他却没看到阿檀的身影。有人说阿檀在淑香殿,最好的太医都聚在那里,于是他又着急忙慌地过去。却只看见哭地梨花带雨的成妃,皱眉面色肃穆的皇帝,以及,闭着眼小脸惨白的阿檀。
在场的宫人皆称是俪妃推的九皇子,九皇子挣扎,扯着俪妃的袖子把俪妃也拉进了水里。皇帝震怒,彻查,后来在仪菡宫中搜出了俪妃和母家的私信,因此牵扯出徐家的事来。竟是俪妃母家唐氏伪造证据诬陷徐家谋反。皇帝为自己错怪帝师徐太傅而痛心疾首,替徐家正名的同时,又查抄唐家。而俪妃畏惧龙颜大怒,则三尺白绫,自缢在仪菡宫里的那棵歪脖树上。
俪妃的死,自此成了雍和宫的禁忌。
然而,哪怕罪魁祸首得到惩治,阿檀却再也回不来了。冬日的锦水池寒如冰窖,落水的阿檀浑浑噩噩病了大半年,各方救治,倾天下之力,好不容易救回来,人却烧傻了。
成妃哭地厉害,守着目光呆滞,偶尔有了生气却也只是嘿嘿傻笑的阿檀寸步不离。
好好的人变成这般,他心疼阿檀极了,“母妃,我来照顾阿檀,把阿檀交给我照顾好不好?”
成妃的眼睛还是肿的,她抱着阿檀摇晃的臂弯慢慢停下来,然后杏眼望着他,笑了笑,“客儿,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和母妃提要求。”
“可是客儿,”她说,“阿檀没了心智,你是阿檀的哥哥,却也是皇六子,你是皇上的皇六子,是天下的皇六子,不是阿檀一个的。”
他便想,或是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阿檀了。太子哥哥不是他所想的未来,即使身为太子,却也还是对欺负摒弃阿檀的那些人无能为力。他想要成为强大的存在,成为,旁人一提起阿檀的兄长,便不敢亏待阿檀半分的存在。
十五岁那年,他请命去前线战场。要走的时候,九岁的阿檀牵着他的衣角,却像是三四岁孩童一样,唤他,“哥哥。”
“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很多年后,他在战场上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忽然想起这句话。暖流便滚到了肠肚深处。
可他终究没能护得住阿檀。
阿檀十岁的时候,发疯冲撞了宫里的一位嫔妃,那嫔妃受惊,当天夜里小产,流出两个未成形的胚胎——是双生子。
雍和宫上下最为重视这一胎,自阿檀降生,雍和宫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太后大怒,追究阿檀和成妃的罪过,彼时成妃已升为贵妃,却还是被太后罚跪在仪门之外,来往妃嫔,多少戏弄嘲讽,还是太子去求了情,才暂免惩罚。
只是阿檀,却不能留了。太后的懿旨,要将阿檀送到行宫去。
他还在边关,闻此消息,快马加鞭赶回,可一切都晚了,回到淑香殿,只有满园的春花,云云一片开着。
阿檀的去处。四哥不肯让步,成妃也不愿带他去,他求了许久,都未曾得到去看望阿檀的机会。太子宽慰他,“阿檀在行宫过得很好,你且宽心。”成妃训斥他,“阿檀不懂事,你如何也不懂事起来了?”
他不甘心,可滞留盛京的时间久了,宋生勋急招他回去。他只好离开,却暗地里寻找机会。
然,没找到机会,却有意外之喜。
他的人寻访到一位当年带着阿檀的嬷嬷,老嬷早已出宫,如今在宫外过着平凡的生活。老嬷虽不知阿檀如今何在,却告知了他当年阿檀落水的所有细节。
“九皇子聪明可爱,生的又好,老奴实在是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