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饮尽,又有一文士站起身来,“就算他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心又有何用?琴棋书画举世无双又有何用?最后不还是落得个凄惨结局?要我说啊,人生在世,宁可如浮萍般零落,也不能做那招风的大树,连翎王那样的人物都凄惨如斯,可哀可叹!”
听着这话,夜子清立时轻哼,“参天大树顶天立地,见者绕行,才不枉生于世。”
古扬道:“单凭这一幅画卷便可窥出潇逸余韵、倜傥无双,难怪曾经倾倒天下。”
一个浑身挂满草环的人走到古扬二人桌边,“二位,我这缺月手环是用七香草编织而成,这种草天下只此才有,凡是来过此地的人都要买上一只,这可是游历天下的最佳佐证。”
“既是七香草编织,为何叫缺月手环呢?”夜子清问道。
“二位细看。”那人解下一个手环凑到近前,“我这手环不是闭合的,形如缺月,二位要买的话,我把这一对珍藏的卖给你们。”
“这两个为什么是一对?”夜子清看了看,发现大小相近,分明不是男女之别。
“这两只味道相同,乃是千百只中独有,人生在缘,二位得缘,这对手环与二位也是缘,如此缘缘相扣,纵乱世百劫,必功成白首。”
“你若不提百劫二字,我便买下了。”
……
天渐晚。
天水楼内的景象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只是酒喝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吵、越来越口不择言。
这时,酒楼小二走了过来,对夜子清一阵低语。
夜子清微微点头,在小二的带领下,二人上了楼,楼上的地面很黏,走一步粘一步靴底,墙上遍处斑驳。更诡的是,这楼上温度奇高,好似生着炭火。
小二走到一个阁门前,轻轻敲过三下,里面没有反应,稍稍加大力度又敲了三下,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如此敲了十数遍,里面终于传来了咳嗽声。
推开阁门,热气扑面而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火红的炉子,紧接着是浓重的烟草气味。此地密不透风,让人不禁生出逃离之感。
屋中之人,外裘内棉,裹了不知多少层,差点把火炉抱在怀里。头发蓬乱、面色青黄、双目恍惘,让人觉得随时都要油尽灯枯。
屋子热得令人难以呼吸,不消片刻,二人便汗水淋漓。
怪人从那火炉边拿起两个酒碗,盛着冒着热气的酒,“二位冒风而来,且饮一碗。”
古扬暗舒一口气,将这热得快要发烫的酒一饮而下,夜子清强自撑持,抿了一阵方才喝完。
此酒一入腹,火热之感更为浓炽,其烈胜过往常所喝任何一种酒。
楼下那画中景象依然栩栩,晚霞、山坡、长箫、眷侣,仗剑天涯、古道烈马的绝世英姿。
眼前这邋遢老人,迟缓、围炉、蓬乱、腥烈,像子孙不孝一般,像城墙脚下的丐人。
你曾说他是天下名士之首。
你曾说他对酒慨歌。
他抚琴泼墨。
他饱览诗书。
他潇洒天下。
他倾倒世人。
他是无数人梦想中的模样,他是多少人膜拜的世之骄子。
打碎梦想,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不觉之间,古扬双目抖如蜂翅,夜子清已然泪水莹莹。
“对鹫山下、枫丹渡口,兜转经年、洛水依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喉间聚着石砾,携着刺人的穿透之力。
嗡!古扬的脑海轰然大响,更有一道利刃冲上天灵,他浑身骤麻,在夜子清惊愕的目光下,跪在了那人面前。
“对鹫山下、枫丹渡口”,区区八字,却是古扬对大雍的第一个记忆。
当年那个撑着长蒿的老翁,自始至终古扬只看到他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