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驻防在咸阳的甘兵营休整完毕,向北开拔。临行前,王万荣身子已经康健了泰半,甚至还带着王喜贵来甘兵营给吴蒙践行。吴蒙看他精神日益抖擞,紧绷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了不少。
眼下肆虐于西安府北部的流寇主要以满天星为首。这满天星名唤周清,是陕西清涧人,素称狡诈,曾不止一次投降明军又降而复叛。被洪承畴痛打了几次后消停了不少,几个月没有风声,不过最近因官军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闯王、闯将、过天星,他也重新活跃起来,已经连续一个月剽掠西安府北部地区。
若非有巨寇闯王高迎祥要全力面对,当初接到府北如雪花般飘飞而来的火急塘报的孙传庭是绝不可能对嚣张的满天星坐视不理。而今好了,高迎祥兵败营散,李自成等又被重重围困在山里,陕抚衙门总算得以抽出手来对付满天星。
依附跟随满天星的小营头不计其数,规模从数十人到上千人不等,满天星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将他们很好地控制管理。所以,名义上的满天星营头就是一盘散沙,各部流寇广泛流窜于西安府北部的各州县,行踪无定。要想将他们一一歼灭,难度不亚于将水紧紧抓在手中。所以出征前的军议上就曾再三明确此次出征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杀伤多少贼寇,而在于保卫府北州县的同时,搜寻满天星老本营的位置。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将满天星端了,那么如此一来,府北群贼失去了凝聚力,自然树倒猢狲散,再难成气候。
从咸阳向北,最近的就是泾阳县。
经过泾河时,眼望缓缓流淌犹如静止的河水,薛抄不禁叹息:“过了河就要到县城了。看到这条河,就想到老傅。唉,想去年咱们哥几个经过这儿,还下水嬉闹了许久,一晃眼,就剩咱仨了。”
赵车师也道:“是啊,感觉就和昨天一样。也不知道,老傅现在怎么样了,过得还舒坦不?”
薛抄冷笑道:“舒坦?老傅走时就说过,今生不会再回来了,你说他心里能舒坦吗?”说话间,脸色慢慢变得有些愤怒。
赵车师脸一红,道:“咱说的不是那时候,说的是现在。不知他现在做些什么。”
薛抄继续回道:“你看老傅闷葫芦一个的,说个话怕是都结巴,除了两膀子力气,还有啥?卖力气的活,你说会舒坦吗?”
赵车师不快道:“老傅话不多,脑子可好使,比你整日脑子里都是邪门歪道的靠谱多了。我觉着他不会差。再说了,卖力气,咱们现在干的这行当,难道就不卖力气了?”
薛抄嘴一斜,冷冷道:“卖力气?咱们干的可是卖命的活。”
吴蒙这时插嘴道:“你俩小点声,姓灌的可就在不远,他听到难保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薛抄轻蔑道:“怕他?就他告到盛大人那里去,我也不怕。”话是这么说,可声音照样小了下去。
才压下去个薛抄,不想赵车师又愤愤道道:“要不是姓灌的从中作梗,哪轮得到老傅离开?不是咱吹嘘,这营中,论身手、论脑子,有几个比得上老傅?要咱看,当初最该走的,还是那姓灌的。”
薛抄附和道:“正是,也不知道葛大人看上了姓灌的哪一点。要说他长得水灵些,细皮嫩肉的,老薛我还能懂,可姓灌的的脸和树皮一样糙,又是沟壑又是坑洞,怕是每晚洗脸都要花上一个时辰。”说着,和赵车师都是戏谑一笑。
吴蒙道:“好了,这些话也再休提了,咱们和老傅是兄弟,我信他早晚会来找咱们。我可不想因为你俩嚼碎嘴,又让我失去一个兄弟。”
薛抄打个哈哈道:“蒙哥就是太谨慎,我当初指着姓灌的鼻子骂,也没见他把我怎么样了。”
吴蒙不悦道:“那你说,若不是你数月前演的那一出,现在日子是不是好过多了?”
薛抄闻言一愣,继而挠挠头,嘀咕:“那倒也是”
吴蒙又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别人抓了你这把柄会用在什么时候,凡是还都得留个心眼。就像”说到这里将声音压低,“就像前几日我和我姐夫接连出事,也是想不出由头的不是?我做事从来小心,还是没奈何惹上这一身骚,你俩往后也得多注意些。”
薛抄点头道:“说的是。只是我觉着,姓灌的使这些手段,就是想把咱们兄弟拆开,前面有老傅,后面又来搞我,恐怕下一步就要”说着看了一眼赵车师。
赵车师一捏拳头,龇牙道:“让他试试。”
吴蒙摇摇头道:“你俩别瞎扯呼了,前面快到城垣,早做准备。”
薛抄手放额前,作瞭望状,故意大惊小怪道:“哦,是啊,泾阳快到了。和尚,你高兴不?”
赵车师不明就里,但见薛抄一脸坏笑也是猛然醒悟,“嘿嘿嘿”憨笑起来。
薛抄接着道:“不过啊,我看,这全营将士中,恐怕只有一个人最是欢喜了!”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了吴蒙身上。
吴蒙脸上一热,佯怒道:“你是想挨揍!”骂着就将手臂举了起来。
薛抄立马弹开三步远,嗷嗷怪叫着跑了,边跑边坏笑。赵车师没跟他去,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吴蒙,欲言又止。
吴蒙哼了两声,低着脑袋继续行路。无意间发现赵车师一直盯着自己,十分不自在,道:“和尚,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娘子?”
赵车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黄牙:“你脸上没有,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