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到来令全场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火光照亮了薛抄背后那人的面庞,圆盘脸、小细眼还有那两缕垂在唇边的胡须,正是标兵营马军千总桑杰。
桑杰脸大、五官却缩在一处,看上去永远是一副哭丧般的表情,瞧不出喜怒哀乐。他默默跟着薛抄,而在他的后头,还有更多人的相继现身。
吴蒙与赵车师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刀出鞘,赵车师喝道:“老薛,你在做甚?”
薛抄听了,发现对面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乃道:“吴蒙、和尚,瞧我把谁给带来了。”
赵车师拧着脸应声道:“哼哼,这桑千总威名盖天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老薛,看不出来,你竟然与这等大人物也有往来啊。”语调调笑,但脸上挂着的确是无比的怒气。不止他,包括吴蒙在内在场所有甘兵营出来的兵士,当下也都各绰兵刃在手,满怀敌意。
薛抄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忽而笑了起来,道:“啊呀,蒙哥、和尚,你们错怪我了。我可没有和桑千总勾结,引他来此捉咱们。”
赵车师尤不相信,逼问道:“若不是来捉咱们,他来这里难道还是为了顺路吃饭?”他现在既失望又愤怒,薛抄虽然常与自己作对,但依然是自己最为亲近的好兄弟。现在这个好兄弟居然堂而皇之与对立面的桑杰站在一起,他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看到此情此景,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首先就是薛抄背叛了吴蒙,暗中勾结了官兵来捉拿自己这一伙人以便戴罪立功。
吴蒙倒比他镇静许多,他注意桑杰很久了,发现他此时并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反倒乖乖立在后面一言不发,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由此就猜到这事并不简单,所以并未发话,而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薛抄与桑杰二人前立站定,身后则有还有七八人在阴影下,瞧不清楚。
“桑千总,还是你自己把事说清吧。”薛抄瞅了瞅将信将疑的吴蒙等人,对沉默无言的桑杰说道,桑杰看了他眼,微微点头。
“咳咳,桑杰见过吴吴爷”桑杰走上两步,稍稍躬身,拱手对吴蒙说道。
这一幕着实出乎了吴蒙的意料。桑杰是何等人?塞上部落民出生,天生的野性难驯之徒,骄横狂暴之名响彻三军,人人都说,除了孙传庭,他在陕西谁也不服。与桑杰打交道的几次,吴蒙也都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桑杰对自己的蔑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自负狂徒,现如今,居然主动上来,以略带卑下的态度对自己行礼。
不光吴蒙,赵车师等人见状也都傻眼了,当下一片寂静,全场鸦雀无声。
桑杰行完礼不见吴蒙回应,以为对方心中赌气,还嫌自己礼数不周,忍气吞声将腰又往下压了压,再度拱手道:“桑杰见过吴爷!”
吴蒙讶然,回个礼道:“桑千总好久不见。”
桑杰腆着个脸,“嗯”了一声,而后道:“实不相瞒,我已不是什么千总了。”
吴蒙一愣,道:“这此话怎讲?”
桑杰轻叹数声道:“手下人不听话,趁着城中乱抄掠起来,被别部逮住,我情急中杀了几个兵士和军官,现在已然是通缉要犯了。”
吴蒙愕然无语,薛抄则说道:“蒙哥,我在山下蹓跶,走走停停到了大道上,回程时却撞上了桑千总。桑千总本以为我是探查的追兵,将我掳了一并带走,中途在个破庙落脚,我听他与手下几个谈起来,方知他现在的处境,就将咱们的情况也说了。桑千总觉得往后能一块搭个伙儿,就让我带他到了这里。”说到此处,侧身指了指在后头阴影中的其他人道,“与桑千总一起出来了,还有八人,他们人人有马,马都拴在了半坡上。”
桑杰垂眼看地,呼了口气颇显颓丧:“不错。我素知吴爷智勇双全,是个能拿主意的,故而想过来搭个伙。”
话说到这里,吴蒙已经没有了疑虑。因为凭借桑杰和他那几个手下,若是与薛抄勾结要赚自己一帮人,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听他的称述以及萎靡的精神,吴蒙不疑有他。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薛抄。
吴蒙嗟叹两声,也只能道:“世事无常。”想了想,又问道,“不过我听说桑千总你很受孙军门的赏识,又是祖总兵留下的人,单单纵兵剽掠,你也不至于逃亡吧。”
桑杰点头道:“起初我也并不担心,也是仗着孙大人照顾,想浑水摸鱼而已。岂料中途遇上了贺英,那厮倒是大义凛然,很有那啥,哦,很有大义灭亲的气势,直接派人就要将我的兄弟拿下。我哪里容他骑到头上,两边就动起手来,不料下手重了,害了几条性命。这单抢钱财事小,伤人性命事情就大,那是孙大人想压也压不住的。况且,孙大人严苛,向来不徇私情,我给贺英捉了,定是直接解送军衙,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孙大人也不可能再周全我,故我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出来。”
吴蒙听到他话中的“贺英”二字,心头一紧,立刻明白了。他苦笑着说道:“桑千总,不知你信不信,你这次,恐怕是中了贺英的圈套了。”
桑杰眉头结成老大一块,聚起的皮肉压得小眼几乎不见:“中了贺英的圈套?”
吴蒙摇头无奈笑道:“纵兵抄掠的事,贺英自己也在做,只是见到了你,先下手为强罢了。他知你脾气暴躁,所以以乖张之举屡屡激你,就是要你出手伤人,以便他借题发挥。”
桑杰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