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我感到孤独。那一年我二十岁。
每天回家的冷锅冷灶,没有一点生气。我行尸走肉地活着,我要抽烟、要吃饭、要睡觉……这一系列最基本的要求支撑着我。可我无论如何也没心思经营父亲留下的蔬菜大棚。
那里有他们的身影,我偶尔帮填些煤,算是干活了。
父亲突然倒在锅炉边,烫僵了脚面。
“哎呀”一声,惊醒了熟睡的母亲。
父亲干活从来不攀母亲,无论多忙,母亲总是很随意,轻描淡写,累不着、闲不着,也许这样的女人才让人疼。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没吃过农活的苦。父亲总是任劳任怨。
父亲胃癌走了,家里的天塌了。
母亲并不是不会干活,一小把一小把的香菜在母亲手里洗得干干净净,用一根稻草扎紧,放到了编织筐里。我看不见全过程,也不知道母亲啥时候起床的。只是满了筐,我要把菜送到早市上。只是两筐菜的地方,母亲只放一筐,另一个地方她自己要坐上去。
正当年的我也不细想是怎么回事?我依旧照看着大棚里的火炉是否着得好,半夜也得起。没了父亲,我不再是孩子。
二姑家表格要结婚了,母亲不言不语。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卖菜。我不知道她啥时候睡到我不知道她啥时候起。老哥结婚那天,给我做了新衣新裤。说,你也不小了,说不定遇到哪个中意的姑娘,咱不能太寒酸了。
自从父亲走后,家里的条件拮据。想都没想的事,母亲却已为我做了新衣。
只是结婚是要随份子钱的,母亲说,不用我惦记她已经借到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红票。
二表嫂走了过来“舅妈说了,等你开支就还,你啥时候开支啊?要不随礼打个欠条吧!”
二嫂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帮她捡鸡蛋,起鸡粪。父亲还曾把二嫂给的鸡蛋拿家里吃。
我诧异了,脸腾地红了。真应了那句话“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
“还有十天,还有十天我儿子就开支了!谢谢他二嫂!”
浑身跟浇了油一样火热,母亲示意我坐下,莫失了态度。
母亲的温柔总能震慑我的火爆,脑海里浮现出种种母亲张口借钱时的囧相。
秋风也难吹去我额头上的汗珠。这样一顿饭,我随母亲一起咽下,连同没流下的眼泪。
躺在炕上的我“妈!我爸走,咱家到底还有多少饥荒?”
“没多少,不用惦记,只是妈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你三姨让我再走一步,不知道你同意不?”
“我不干涉,妈!你自己说了算,有相当的可以。”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
隔年的春天,家里只剩下了我自己。我卖了大棚,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暂住在了大娘家。
大娘待我如同母亲一般。我只管打工赚钱揣进自己的腰包。大娘说,你还要娶媳妇呢,自己得知道攒钱。
那几年,我几乎忘记了母亲,准确地说,有点恨她。
没有快乐,没有忧愁,似乎也没了思想。
没有房子哪敢想娶媳妇的事儿。大娘的一个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一门亲事,姑娘长的挺好,身材也不错,就是比我大几岁。没有感觉的我对她也没啥感觉。大娘的积极性反倒比我高,几乎帮我定准了这门亲事。
后来不知母亲怎么听说的,跟那老头回来一趟,扔下五千块钱。我依旧没什么感觉,来了,走了,似乎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有些不懂事了,你妈这些年没忘了你,为了你……”
老头还要说些什么,母亲制止了。
大娘看母亲更是不顺眼。用她的话说,给个没成家的孩子扔下改嫁跟不守妇道没啥两样。大爷死的早,大娘领着五个姑娘一个儿子也照样挺过来了,她瞧不起母亲。曾说自己捡了个好儿子。
好久没见母亲了,我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花,分明看见满头的白发,分明看见了她的无奈……
我做得到无视,心却在强烈地抽搐。我努力镇定,却是站不住了脚步,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
那夜,我第一次正视自己。母亲是受了强烈的刺激才决定改嫁的。父亲走后留下了外债,母亲却说没有,她知道我会卖了蔬菜大棚,甚至知道能卖多少钱。知道我还能有个归宿……
父亲走后,我第一次为母亲流泪。我回避着她身体不好这个事实,硬是逼自己去怪她改嫁,给我自己留下,吃硬邦邦的馒头。而那馒头却还是母亲临走时为我蒸的一锅。
干活回来,炕是凉的,我倒头便睡,冻醒了,我还是想妈妈,我咬紧牙挺着,恨也随之加深……
直到今天,我才懂得,母亲的不易。她没能力帮我,想找个人帮我;带着多少谴责和谩骂改嫁。
卖大棚的钱加上我挣的一些钱,我盖了新房,娶了媳妇,生了女儿。母亲偶尔回来,总是偷偷摸摸给孩子钱。母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疙瘩。
“你还怪妈不?”
“不怪!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我面对了真实的自己,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改嫁。只是没听母亲说过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但我知道,今后母亲会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