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桌上每人份儿的馒头太小,菜太少,顿顿吃不饱,张永东知道其中的奥秘,忍不住对着大家的脸轻声叨叨不停抱怨。尤继红心里有事儿,一直想心事儿,张永东的牢骚话,她一句也没听见,——听见也不会往心里去,只是低头皱眉想心事儿,这事儿她自然不会管。孙泉源听得清楚。再说张永东又主要是对着他脸说的,说得那么清楚,那么圆范,让人听着生气。不过这在孙泉源看来也属于正常现象。干一行,吃一行。干啥吃啥,这都正常。非要把人家弄权这事儿给吵喝出来,那还了得?那是掲丑。他自然要捂张永东的嘴,生怕这张嘴再有开合又会惹出麻烦来。
其实张永东说的那些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说是:市直机关有个接待处。处管四个大饭店,国际旅社是其中的一个。这四大饭店都有接待任务,具体也有分工。主要是接待省市会议,外宾来访,系统会议,单位会议,对于个人,除非高级干部,一般老百姓是恕不接待的。因而这里的饭菜精致,服务热情周到;一般不跟老百姓接触,老百姓对这些单位往往都有一种神秘感。
张永东早就知道他姨表哥在这单位当厨师。也听表哥说;这单位职工,中午晚上两顿饭,一顿只交一毛钱,端回家,全家吃饱都未必能吃得完。人家还说:在这单位工作很清闲,工资不高,但这福利之高,只怕是全市难找。因而他那表兄也常在他家人面前夸奖他们这个单位好,夸他工作好。由此说来,这桌上的饭菜不够斤两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只跟孙泉源点一点,这城里长大的孩子也就清楚了。可说了大半天,在农村长大的君子妹却没听能明白。君子妹见孙泉源捂人家张永东的嘴,以为他俩开玩笑,她也嘻嘻笑着凑热闹,说:“他说这话碍你啥事儿了?你咋不让永东说?你捂人家嘴干啥呢?”
孙泉源说:“这事儿跟你说了你也弄不懂。等到以后你来城里生活了,你才能知道呢。这就是城里这些事儿让人恶心,外人还察觉不到这事情。这事儿再跟你说一会儿,你也明白不了。”
君子妹说:“你说这也太怕人了,啥事儿再说一会儿我也听不明白,必须来城里生活几年以后才能知道。你这样说,这事儿那也太神秘了。城里既有这么恶心人的地方,那么多乡里人还都把头削尖,往城里钻呢。”
孙泉源说:“我要把这事儿给你讲过了,你可别骂城里人不是东西。其实你只管骂,城里城外没有一个好东西,无论你咋骂也都骂不到我。”
张永东在旁边听着笑,跟君子妹说:“他那意思你还没明白。你没问他,城里城外都不是人,他又算是哪里的?”
君子妹毕竟是当地农村人,又上过高中,还没等张永东说完,便笑着说:“他该说他是瓮城的。那还有啥稀罕呢。”
孙泉源说:“连这你都知道,我也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其实咱们桌上饭菜不够斤两,不够吃,吃不饱,也都好过这饭店职工家属了。其实这不奇怪:理发店的家属理发不要钱,洗澡堂家属洗澡不要钱,市公交公司家属乘车不要钱,铁路职工家属年年有免票,一句话,干啥吃啥,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也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行行自保,外人轻易进不了。就拿这上山下乡来说,打住哄都走了。这边你一走,那边有门道留城的咋办?招工。大集体,大国营。你去乡下熬几年,没门道,大国营去不了,去大集体,去市民生产吧。不去拉倒,你在乡下待着吧。招工过去了,户口迁回城。没工作,要生活;想工作,还是市民生产。大国营,轮不上你这没门道的人。这就是现实,没啥说的。再有门道,君子妹,农村户口照样招工能出来。这不稀罕,不分什么农村城市,只要家里有掌权的人,任何事情都好办。一人掌权,鸡犬升天。这事儿很常见,不稀罕。”
君子妹问:“照你这么说,城市农村无所谓,只要有门道,农村去城里工作,这也很容易?”
听得这么问,张永东说:“在过去,没有什么城市农村之说?你想去城里,你就去城里;你想在乡里,你就去乡里:没有户口限制,随便得很。现在一个户口把人整死了,想动,没门道,动不了。想动,得有门道。”
孙泉源呵呵笑:“我也听老人说过,过去在城里生活的有两种人,一种大地主,大资本家,他们是富人。他们就是住在城里,不往乡下去,乡下有的是他们的土地,每到收获季节,佃户就把粮食拉到城里,交到城里大户人家手里。资本家也有土地,只是着重忙自己的生意。再有就是穷人:手工劳动者,小商小贩,都是受剥削阶级,都是住在城里为有富人服务的。像咱公社知青办统计登记的百分之八十五的知青社会关系有问题,那都是胡扯的。真要是有问题家庭这么高,这城里还哪有好人呢。明显把问题夸大,说严重了。”
说话间进了会场。来参加这样的会议,没涵养也要装作有涵养,不争不抢不声张。代表发言。事迹感人。都写有稿子,照本宣科。再往后念,闲饥难忍,也都有些坐不住了。提前离席是没有涵养的。那就忍着。饿得难受。真受不了。去厕所是可以的。张永东拍拍孙泉源,示意去厕所。去不去都得去,先出去透个气再说。
厕所在礼堂外面,侧门通大街,因是开会,侧门开着,不上锁。张永东拉上孙泉源去厕所转一圈,出门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