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中的折叠伞柄杵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加快了向上移动的步伐,音乐声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又婉转响起,他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横亘在辰辰眼前,他冲上去,动作有些粗暴地用力拽,大门却纹丝不动。
看着门上写着大大的“push(推)”,辰辰暗笑自己傻。
隔着这道门,感觉音乐声仿佛近在咫尺,旋律正在一点点变得急促,比他的心跳还要快。
辰辰手上没有准头,用力太猛,大门在推力、惯性和风的共同作用下,“哐当”一声砸在外面的水泥墙上。
冷冰冰的雨滴大颗大颗拍打在辰辰身上、脸上,他急忙解开束缚在层层叠叠伞面之外的子母搭扣,用力一按皮质伞柄底部的按钮,然后,轻轻一抡,“啪啦”一声,手里开出一朵巨大的墨蓝色花朵。
他将伞撑开在头顶上方,挡住了外面的冷雨。
天空中无月无星,借着楼道里的灯光,辰辰极目四望,空旷的天台尽头人影幢幢,几乎与浓黑的夜色融成一片,看不真切。
第六感告诉他,站在那里的人不可能是羽悠,他舒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许失落。
嘈嘈切切的音乐声激起他胸中难以名状的英雄主义情怀,他撑起手中的大伞冲进雨里。
雨丝在风中斜飞,天台上的风呈几何级数放大,一把伞在手中根本拿不稳,瞬间成了没用的摆设。
他拼命用力才能不让伞飞出去,狂风却将他的手臂抻直,令他奔跑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到后来,他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抓住雨伞柄,以全身之力对抗将他连人带伞一同向后拖拽的风,他脑中自嘲地出现了两个字——逆天。
瞬忽间,辰辰身上靛蓝色的外套已经落满了深深浅浅的雨滴。
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意识到,这耳边的旋律并不陌生,那是舒伯特《枯萎的花朵》的主题变奏曲,他不记得是谁曾经在“音乐星期五”的晚会上吹奏过。
此时此刻,这支曲子听起来朦胧暗哑,似在呜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幻灭感。
音乐声如同加了大剂量的致幻剂的针,直刺辰辰心房,强行将他的牵扯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在一片比体育馆秘密通道还要诡异的光影碎片中,是满心的迷离和没有尽头的绝望。
他举着伞在雨里逆风前行,离那个人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如同是用碳色画笔勾画出的简单轮廓,那背影纤细得几近于一个贪长的孩童,单薄而不真实,却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生动与玲珑。
长裙是深紫色的,比以东葡萄园里被唤做“午夜精灵”的紫葡萄颜色还要幽艳浓郁,几乎于夜色融为一体。
乌黑色头发蘸饱了雨水,如同一匹湿滑的缎,散乱地披覆在削薄的肩膀上,顺着花朵般曳地的长裙直垂至腰际。
颈侧是弯成好看弧形的修长手臂,一只洁白素手反腕握着一根银色的长笛,另一只手隐没在秀后面看不到。在雨水冲刷下,手臂和手指竟也反射出长笛般纯银质感的光泽。
这个背影看在辰辰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是一爿被伤感笼罩的青春。
忽然,瀑布般浓密黑发间若隐若现的星星发卡,吸引了辰辰目光,发卡上的大颗钻石在雨夜中发出惨淡的冷光。
辰辰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个发卡是星星而不是月亮,瞬间,他幡然醒悟,面前的女孩是白馨蕊。
她有病啊!
即便是像辰辰这样的谦谦君子,也忍不住在心里很不绅士地腹诽了一把这个站立在大雨中女孩。
然而,当辰辰看清她站立的位置,浑身上下不由得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她正站在露台凸起的边缘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直上直下的玻璃峭壁。
风吹动着她湿漉漉的裙摆,揭穿裙衫她摇摇欲坠的孱弱本质,辰辰真希望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尊被浇筑在露台顶上的雕像。
长笛伤感的曲调将辰辰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暇顾及裤管里,鞋袜中灌满的雨水,举步维艰地绕到白馨蕊侧面,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风雨中裙袂飘飘的白馨蕊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暗黑色的山影,手中横握银色长笛,有种说不出的妙曼凄美。
她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到辰辰的时候,眼中焕发出了一道光亮,辰辰恍惚间觉得,那光的尽头是曼哈顿瑰丽的日落和布鲁克林大桥上的璀璨灯海。
顷刻间,天空中大雨如注,幽咽的笛声再次带着可可浓浆般暗褐色的忧伤扑面而来,继而,流淌进更加浓郁的夜色里……
莫非这个临渊吹笛的女孩正在无声地哭泣?在雨水的冲刷下,飘飞的泪水是看不见的,却冲刷掉了她脸上所有的妆容,显出异常苍白憔悴的本色……
忽然,笛声戛然而止。
“叮当!”长笛应声落地。
“你回来了!”
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还未落下,一个柔软的,湿漉漉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进辰辰怀中,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绢丝,凉冰冰的触感紧紧贴附上来,像条蛇。
辰辰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感到白馨蕊整个人虚弱不堪,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如同飘零在雨中的花朵。他不明白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哭泣,然而,他那颗脆弱易感的心,不觉间却在隐隐作痛。
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