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那件事怎么办?”楚瀛飞拨开凌菡额上的细发,她一身冷汗涔涔,仿佛噩梦初醒。
“其实,我还挺庆幸有那件事牵扯住你的,否则国破那日,我看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不过,你还是冷。”楚瀛飞两只拇指在凌菡的额角轻轻揉按,见她神色渐缓,遂将她抱到浴桶旁,温热的水汽氤氲起袅袅烟雾,两人在云雾中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寻到了恍如隔世的悲怆与惘然。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么?”凌菡呢喃着开口,深长的眼睫低垂着,似夜幕般遮住了千情万怨。
“还好吧,我胆子比你大。”楚瀛飞伸手拢住凌菡披散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又摘下自己发冠上的紫玉簪簪牢:“别想了,先沐浴吧,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可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凌菡突然解下里衣,只剩一件轻薄的纱衫,楚瀛飞还不及惊愕,纤细的身影微微一闪,她已经如鱼般跃入浴桶中。仿佛身上燃着荆棘之火,急等着被湮灭。
“你不是想知道楚溟飞为何会跟我说他的心事吗?因为我们都尝到了那种痛苦……”凌菡双臂支在浴桶的边缘,精巧的下颔抵着手背,身后轻雾缭绕,宛若置身于云丛的仙子,可那双凤眸却倒映着深渊:“从到大,你深信不疑的东西突然变得可笑起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挣扎与难堪……”
“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楚瀛飞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
“就像你原以为自己是为了那件事来召国,后来才发现——”
“其实是为了我。”楚瀛飞说完,便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凌菡靠着浴桶,心中的焦灼随着温水慢慢冷却,直到泛起凉意,她才颓然起身,脸上有些湿润,也不知是水汽还是泪痕。她侧头擦拭身上的水珠,瞥见窗下的妆镜里闪烁着幽柔的光影。
是楚瀛飞的那支发簪?凌菡抬手摘了下来,一支暗紫色的玉簪,上面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
鹰子?心倏然一颤,她又想起了那个迷梦,是你知道了我们的故事,还是故事里本就该有你?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两人心照不宣地对那几场梦境和谈话缄口不提。凌菡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只清晨会到园中散散步,兴致好时,便收些树叶上的露水,给楚瀛飞烹几盏茶喝。
楚瀛飞原习惯子夜或凌晨练剑,但凌菡这次住过来之后,他便改到清晨了,或许是怕吵扰她休息,又或许是贪恋和她静默相伴的感觉,看着她清冷的双眸,在初晨的柔光中变得绚烂;莹白的脸颊,在朝霞的红晕中染上胭脂色,她偶尔会跟他对视,或泛起一点浅笑,让他觉得自己是归隐江湖的侠士,静守着田园画卷般的惬意生活。
阮公公偶尔会从月洞门外窥视到画卷一角,心里却是隐隐的担忧,他在召宫历经几十年风雨,对于潜在的危险向来分外警觉,他并不希望自家主人为情所陷,喜欢可以,倾心就麻烦了。更何况是在他如今能够和太子相抗衡的情形下。
“今天这茶倒是和之前不同。”楚瀛飞放下长剑,看着水墨竹绘瓷杯上轻浮着的白花瓣,微笑道。
“这叫‘月满霜华’,好久没喝了。”凌菡捧着瓷杯,神情本有些怅然,但被楚瀛飞的微笑渲染,还是露出了一丝淡笑。
“那不是该晚上品才应景。”楚瀛飞执着凌菡的手,将瓷杯接了过来,放到茶案上:“再说了,月亮是用来赏的,怎么能喝。”
凌菡知道楚瀛飞是不想让自己喝冷茶,便没说什么,起身去给他拿茶叶。
“这个就很好啊,我早就想换一种茶叶了。”楚瀛飞见凌菡将自己惯用的青釉茶盒拿了出来,倒是一怔,连忙说道。
“行了,其实你根本就不爱喝清茶吧。”凌菡瞥了他一眼,将茶叶放到杯中。
“哦、我一介武将,又不是文人,哪有那么多讲究,什么茶都可以的。之所以备这种茶叶,是为了提神……”
凌菡用眼神止住了楚瀛飞的“长篇大论”:“既是武将,那就直白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怕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啪——”凌菡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碎片和水花,楚瀛飞慌忙将她扯到身后,俯身轻抖她的裙摆:“怎么样,烫到没有?吓到了?”
凌菡茫然摇头,没有追问楚瀛飞的话,除了怕他受窘,更怕自己难以接受。亡/国那段时日,他冷峻傲然的神情、蔑视鄙夷的目光都历历在目,为何会这般天差地别的转变?她很想问他是不是鹰子,终还是没能开口,十几年的时光,不是想追溯就能追溯的,更何况,他是召国的皇子,倘若被挖出曾在殷国的经历,只怕又会平添波澜。
“去玄冰天地里,我告诉你。”楚瀛飞贴着凌菡的耳畔,温热的气息直淌到心里。
“这真是个说心里话的好地方,你怎么会想到弄这样一个密室?”凌菡枕着楚瀛飞的手臂,心绪虽然仍有起伏,却也开始喜欢这黑暗中的迷幻与温情。
“原是用来养伤的。”楚瀛飞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似乎怕凌菡往下问,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现下不怕黑了吧?我就知道,你也就喜欢这里的。”
“这里、你还带谁进来过?”凌菡也是在幻夜中发了懵,竟问出这样女孩心性的话。
“没有,就我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