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主府东厢书房。
一身赤金直裰长褂的州主段千鸿此刻正左手提袖,右手提笔,站在书案前。
面对一副上好的熟宣展卷迟迟没有下笔。
曾经这位马背上的粗人一向对舞文弄墨不假颜色,只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更注重内涵了,对于喝茶养花听戏临摹书画之类的儒道文品大有兴趣。
若是被他那些老对头们知晓,怕是又要惊掉几颗老牙。
随着岁月的雕琢,人难免会改头换面,容颜不再,脾性不再,也留不下什么了。
仿佛是胸有成竹,他提笔润墨,刚要落笔,手却悬在纸上停顿了。
此刻窗外黑影一闪,一名身穿黑袍的身影单膝跪在外头,态度恭敬,甚至不曾抬头,面容藏在袍帽之中,不露真容。
来人空洞的语气道:“大漠城的薛成义昨日进入恒州,今日上了羊角山,多半是冲着长公子而来。”
段千鸿未有回应,依旧定睛看着眼前的熟宣,只是此刻的白纸上没有下笔,却已滴下了一块墨点。他叹了口气,将染上墨点的纸张随意的丢开,拎起惯用的茶壶喝了一口,又从一方紫檀木匣中取出那对珍爱的麒麟纹狮子头,放在左手上辗转把玩。
窗外的人早已悄无声息的退去。
少顷,感觉到自己身上骤起的戾气已消去大半,段千鸿仰着头,在这个只有他一人的书房中自言自语道:“也好,就当是给那小子一点挫折,省的他整日漫不经心,不思进取。在外头闯荡六年,看的多,不如自己遇一回。薛成义,刘三刀的徒弟?这个只学会两刀的半吊子,听说这几年去了大漠城闯出了不小名头。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当年皇室一脉远走大漠才会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前朝禁军统领的徒弟也去了大漠,看来这消息十有**是真的了。”
“哼,前朝恩情已还,莫不是想添新恨?”
“若我儿有个好歹,我让你复国成痴梦!”
羊角山羊肠道上一场电光火石般的交锋,转眼间便落幕。
段元亨胸口疼的窒息,却没有失去意识,总要知道自己怎么死了,不明不白的掉了脑袋才憋屈。
当那名刀客走到身前,看见明晃晃的蛇影刀已经悬在头上,段元亨疼的咧开嘴,瞪大眼睛盯着那柄即将取他性命的利刀。
他娘的,还没在江湖上掀起点浪来就要死了,死也要死出爷们的样。
“请施主放下屠刀。”
段元亨已经清楚的看见那名刀客的手起,以及刀落,而就在那柄刀落到一半时,却被一只油腻的大手钳住。
看清来人,段元亨有些惊讶。
正是伏虎庙里坑骗他十两银子的笑面和尚,从思量口中得知,他的这个师弟法号叫欢喜。段元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出不寻常的气息,但只是能看出有习武功底,却看不出个深浅,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内力,一度认为是只修习外家拳脚的武僧。
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并非是这么简单,一个外家功夫的武僧,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接近那位刀客的,从那刀客冷俊的面容上露出的一丝惊疑就能够得到验证。
刀客手臂一绷,想要抽刀,却发现动弹不得,自己的宝刀就像陷入大漠流沙中人一样,无法脱身。当下脸色阴沉,生冷道:“大师想要救人?”
欢喜和尚呵呵一笑,道:“这位公子与贫僧有一段善缘,再者出家之人当慈悲为怀,怎能见死不救。”
中年刀客冷笑一声,自知受桎梏的宝刀无法抽回,握住刀柄的手突兀放开,以掌化刀向和尚砍去。
刀客风驰电掣间的变招之快,躺在地上时刻关注着两人对持的段元亨都未能看清,有心想要提醒那大和尚都不能。
而下一刻的画面却让段元亨和中年刀客都呆滞了。
只见刀客松刀的那一刻,欢喜和尚钳住刀的手猛然一抖,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仰面跌坐在地上,也无巧不巧的躲过了刀客的一击手刀。
这啼笑皆非的一幕让两人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段元亨心中骂娘,说好的高手风范呢,不过琢磨着那刀客心里估计也被恶心的不轻。
欢喜和尚用还沾着油渍的双手合掌,不好意思道:“施主竟然戏弄贫僧。”
也不知是谁戏弄谁。
刀客脸色更难看,却没在出手,手指一勾,蛇影刀飞回鞘中,只是冷哼一声,转身一跃,消失无踪。
只要不笨就该看的出这和尚的大巧似拙。刀客果断离去多半是自知短时间内无法取胜,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选择收手。
毕竟这里可是恒州,被那位察觉,再想脱身就是难如登天了。
段元亨紧绷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他忍着胸口窒息的疼痛,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艰难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欢喜和尚连忙爬起来,托着段元亨的肩膀撑其他半个身子,油腻大手解开喷上鲜血的衣襟,露出一块淤紫的胸膛。
好在这和尚分的清场合,没再挂着那张笑眯眯的脸,自己伤的那么重却有人满面笑容的看着你的伤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以郁闷到再吐一口老血了。
欢喜和尚查看一番伤势,冷静道:“公子伤的很重啊,不过所幸没有伤及内脏,看公子家事富贵,用上好的丹药调理几日应该就无碍了,毕竟公子内力沉稳,想必是师出大家。”
随后他将手掌按在段元亨胸前患处,只觉得那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