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用阿拉伯语和为首的士兵讲了一大通,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钞票,揉进对方手里。逐个看过他们几人的记者证,大兵们摇摇晃晃地走了。
几个人站在阳光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到居民区转转吧,看看能不能幸运地找到平民采访一下。”还是约瑟先开了口。
大胡子带着两个男记者,约瑟带着阮沅分头去了内城区。
路上阮沅一直沉默,约瑟以为她被吓坏了,用手肘捅捅她:“吓住了?别怕,局势再坏,记者的人身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阮沅抬头看了看天空,大概是因为空旷的缘故,这里的天空显得特别高远,但太阳和巴黎的一样,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阮沅有些迷惘地仰着头看着太阳说道:“不是,师兄。我在想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老百姓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约瑟沉默了半天,无言以对。
阮沅忽然自己笑了:“如果这个问题问我哥哥,他一定会说,这都是命,谁叫他们没有托生在好地方。师兄,你说真的有‘命’这种东西存在吗?”
“这个问题你恐怕该去问中国人。他们对这个似乎比较有研究。”
两个人正在说话,却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从被轰炸过的居民楼的碎水泥块里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活像一只打算偷东西的小土拨鼠。
“嗨。”阮沅眼尖地发现了他,笑着用英语问道:“小朋友,我们是记者,可以带我们去见大人吗?”
男孩却有些畏惧地打算缩回去,约瑟扯了扯她的胳膊,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一块包装完好的面包来,然后又示意阮沅摘下脖子上的记者证,微笑着一并放到地上,让男孩拿走。
男孩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拿起这两样东西,窜进楼里。
不出十分钟,一个裹着头巾的叙利亚女人出现了,她褐色的眼睛审慎地打量了片刻阮沅和约瑟,低下头用英语轻声说道:“两位请跟我来吧。”
约瑟和阮沅两人对视一眼,自觉跟了过去。
女人带着二人转入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然后率先走了下去。
当双脚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阮沅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挨了一棍,一下子懵了。不到十八平方米的地下室里挤了约莫十大几个妇女、老人和孩子,她们有的
抱着年幼的孩子坐在窄小的行军床上,有的则跪在垫子上,正在祈祷着什么。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几个排气孔,室内气味非常难闻,汗酸味、血腥味、食物的味道和屎尿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几欲让人作呕。然而室内的每个人似乎都已将习惯了,她们的脸上都带着木然的表情。那是一种已经对命运俯首称臣的麻木。
阮沅从来没有看见这样悲惨的景象,她出身富贵,又被父兄保护得太好,对她来说,这儿几乎是人间地狱。
领着阮沅和约瑟进来的那个女人自我介绍说叫拉菲娅,过去是诊所的一名护士。见阮沅满脸震惊之色,拉菲娅笑得苦涩:“这种地下室叫做‘寡妇的地下室’,在霍姆斯、哈马还有很多。因为男人们在爆炸和袭击中死了,只剩下失去丈夫的寡妇和失去父亲的孩子。”
“你们可以试图逃到黎巴嫩,那儿并不远。”阮沅小声说道。
叫拉菲娅的女人摇头:“只有中产阶级和富人才能幸运地坐着轿车逃亡别的地方。富二代去了贝鲁特(黎巴嫩首都),穷二代只能进棺材,战争里最受苦的永远只有穷人。”
角落里有□□声传来。拉菲娅脸色微变,丢下阮沅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阮沅也好奇地跟了过去。角落里的垫子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孕妇,看样子似乎已经临近分娩。
她整个人都很瘦,只剩下一个突兀的肚子,女人们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似乎正在指导她如何生产。
室内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约瑟有些窘,赶紧走得远些,背过身去。阮沅则从包里拿出了她先前吃剩下的巧克力,有些犹疑地递到拉菲娅手里:“这个我吃了一半,不嫌弃的话给她补充能量吧。”
拉菲娅感激地一笑,将巧克力喂孕妇的嘴里。
阮沅第一次看见女人生孩子,只觉得无限的恐怖,淋漓的鲜血,间歇蠕动的肚皮,狰狞的五官,凄厉的叫声……生产中的女人不大像人,更像是被本能驱使的母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微弱如猫叫的婴儿啼哭声响起,那确实是个小猫一般大小的婴儿,皮肤也有些发青。
“萨米,萨米……”拉菲娅用手轻拍产妇的脸颊。然而萨米没有再睁开眼睛,只有她身下的血,还在不停地蔓延着,将深绿色的床垫染成一种浑浊的红褐色。拉菲娅一把将孩子塞到身旁的一位妇女怀中,徒劳地试图给她做心肺复苏。
阮沅看着萨米在拉菲娅的按压下,像漏气的人偶一样毫无起伏,干瘪的胸部几乎是触目惊心了,哪里像是一个有幼儿要哺育的母亲的胸脯。刚出生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离世,忽然大声啼哭起来,只是很快便又细弱下去。
原本跪着的拉菲娅颓然地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