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珍儿一颗痴心全系在你的身上,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拿出怎样的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你吹奏的那一曲。刚才她那样绝望地为你而吹箫,可你呢?你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提一句安慰的话!”
耶律修敏说话时,几乎泣不成声,肩膀颤如风中秋叶,哽咽着却仍继续对着李嗣源痛斥:“她心里多可怜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或许你只要稍稍安抚她一下,哪怕一句温和点的话,她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不开,可是你没有,你自始至终都只当她是不存在,是你的漠视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最后一句“是你杀了她”吼出口,耶律修敏颤抖的指尖,直直指向李嗣源肃然平静的俊彦。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我既对耶律修珍公主无情,若佯装温存,于她于我皆残忍。”李嗣源语声清淡,说完这一句,便再不看耶律修敏,转而走向她身后的王蓁。
“你……”
“敏儿,够了!”耶律德光突然开口打断耶律修敏,怒声道:“这件事与李将军无关,不许再胡闹!”说完,转而对身侧的陈伯道:“轲雷,大公主需要休息,你亲自将她送回宫里去!”
陈伯应声,转而向耶律修敏走去。
正在此时,突然由人群外传进来一个绵柔如莺的女子声音:“大汗说的一点不错,这件事同嗣源确实无干,要我说,你那公主妹妹素日必是被人宠坏了,也忒自私了些。”
众人于惊诧中纷纷回身,见摇曳而来的,却是几乎已被人淡忘的夏玉婵。
夏玉婵身着一席耦合色的掐腰襦裙,外面罩着蜜蜡色的织金丝叠绣连理绞花褙子,臂挽的一条淡紫色蝉翼腕纱,仿若一席云雾缠绕在周身。簪环简洁素雅,却仍不掩其娇憨fēng_liú韵态。
夏玉婵见众人皆望向自己,便抽出帕子向鬓边轻轻一敛,浅浅笑道:“你们可莫误会,我是个识趣之人,断不会不请自来白占席位,你们看我这身穿扮便知。我是叫方才那一曲清绝箫声给引来的。”
在场的诸人与夏玉婵皆无甚交往,此时又兼气氛沉闷,更无人同她理会,便纷纷转身去继续安抚耶律修敏。
夏玉婵却摇曳着步子缓缓向这方行来,经过众人身畔时撩拨起香风阵阵,惹地丁十六娘紧皱着绣眉斜了她一眼。
夏玉婵似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径自走到耶律修敏身前。
低头看了眼她哭花了妆容的脸,夏玉婵凉凉地勾了勾唇,婉转轻叹:“你那个公主妹妹若只是当着众亲朋的面,为心爱之人献箫一曲,我倒敬她是个脂粉英雄。可惜,她竟是要以这种毫不与人留余地的法子,只为达到让嗣源记她一辈子的目的,虽说是死者为大,我却仍要责她一句自私!”
耶律修敏本就在气头上,听见夏玉婵这个话,“蹭”地就从绣墩上窜起来,要不是轲雷手快拦着,恐怕丹红的手指甲就挠上了夏玉婵的头脸。
王蓁心知夏玉婵的特殊身份,旁人也不好说她,便上前开口道:“敏儿眼下正在气头上,你且少说两句罢,这是来故意挑唆是非的么?”
夏玉婵却对王蓁温婉和顺地行了个常礼:“王姑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就算心疼将军受冤,也只能忍着。我却与嗣源非亲非故,公道话自然是要替他说上几句,何错之有?”
旁边的阮玉楼听夏玉婵一口一个“嗣源”叫的亲热,竟当着众人直唤李嗣源名讳,不觉蹙紧双眉看向王蓁。
丁十六娘却抽出帕子掩住口鼻,甩出一脸浓浓的厌弃:“也不知刚才宴上谁吃了生羊肉,一股子腥臭味儿,熏的人直要背过气去!”
王蓁心知夏玉婵是故意,略想了想,抬起明眸笑靥迎向她:“夏姑娘果然生的一副侠肝义胆,只是眼下姑娘站的这块地方刚死了人,姑娘又一向洁雅惯了,莫玷污了你的修鞋!”
话落,王蓁脸向站在李嗣源身后的秋沁转过去,秀目一横,声线就跟着冷下来:“不晓得夏姑娘身子孱弱?还不将轿车赶过来!”
秋沁还从未见过王蓁生气的样子,被斥地愣了愣神,才命人去拉车子。
王蓁再没看夏玉婵,转身走向已经跨上马背的李嗣源,仰起脸漾出莲靥道:“我与将军同乘一骑可好?”
李嗣源长眸微垂,由马背上俯下身,手臂一捞,便轻轻巧巧地将王蓁抱坐在自己身前。
手中缰绳一扯,琉脱打了个响鼻,腾开四蹄驮着二人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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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对浴银塘暖,水面蒲梢短。垂杨低拂麴尘波,蛛丝结网露珠多,滴圆荷。
遥思桃叶吴江碧,便是天河隔。锦鳞红鬣影沉沉,相思空有梦相寻,意难任。
王蓁一心想留李婉娘在帐车同用过晚饭再回去,可婉娘执意不肯,只说回去还要替屈稼收拾东西,便走了。
这几日锐麟军为拔营起寨,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晚饭时因只王蓁独自用饭,便只传了清粥并两碟素菜。
安娘见她吃的实在简单,怕长夜里她饿肚子,便又传了小点心。
点心端进来,安娘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王蓁听见脚步声转回头看过去,见三四个小碟子里放着梅花春卷,牡丹香酥卷饼,玫瑰糕,另外还有一碟子开胃的雪花杏脯。
一看便知安娘是用了心思的,全是她素日喜欢的点心,可王蓁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脸转向檀窗外。
一片青草萋萋,那喧嚣的生机却渗不进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