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德五年九月中旬,皇帝郭鹏率军抵达了邺城,曾经的魏公国和魏王国的都城。
他在这里休整了几日,接见了一些负责大军后勤工作的河北基层官吏,褒奖了他们,并且给一些人现场升职。
这群人里面有一个和仓储对接的县吏,叫做刘狄。
他出身贫苦,是走村长乡长的升迁道路起家的黎庶子弟,然后因为做出了一点成绩,被选去太学读书,回来以后在县里面做县吏。
这次后勤行动之中,这名县吏直接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加入了运送队伍之中,参与非常艰苦的运送工作。
其中一个儿子还因为过度劳累,在过一条河的时候不慎跌落水中淹死。
他非常悲痛,但是时值战争最剧烈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岗位,他就坚守岗位,连儿子的尸体都无法亲自带回家,还要托人帮忙。
郭鹏听后,十分感慨,握着他的手宽慰他。
“我魏能有你这样的官员,何愁国家不能兴盛呢?你为了国家战事付出了太多太多,令孤不甚感慨。”
“臣深受陛下恩德,能读书识字做官,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不敢不以死回报陛下恩德。”
刘狄一边流泪一边表态。
郭鹏更加感慨,于是当场决定晋升他为邺县县令,原来的邺县县令则调任他职。
在场的官员们有不少人都面露惊异之色,包括刘狄自己也面露惊讶之色。
郭鹏是要变更一直以来郭魏政权内部通行的规则吗?
长期以来,虽然未曾见于明文之中,但是这条规则是存在的,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黎庶出身的泥腿子们就算入了太学读了书,最多也只能做到县一级别的辅佐官吏,不能做一县主官以上的官职。
也就是永远都不能出任一千石以上的地方职位和中央职位。
这是一条魏帝国官场的潜规则。
从郭魏政权还不是那么强大的时期开始,这个规则就已经开始运行了。
限制黎庶出身的泥腿子们的上升之路,从而换取士人对这一现象的默认和无视。
因为郭鹏要搞乡村制度,要大量的基层官员帮他搞屯田事业,士人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也无力阻挡,只能见好就收,享受他们的高人一等。
毕竟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口可以覆盖整个魏帝国的每一个乡,每一个村,他们也不屑于做那么低等的职位。
谁愿意一天到晚和泥腿子们在一起,还要天天和泥土打交道,搞的一身馊味。
可是现在,这个事情似乎发生了改变——郭鹏好像要对这个规则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修改。
这就让他们感到很意外了。
虽然这个县吏的确是立下了功劳,甚至为此还失去了一个儿子,但是,这能和大家一起定下的规则相提并论吗?
那个已经运行了很久的规则,难道会被放弃掉吗?
他只是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们却要失掉我们高高在上的地位啊!
有些人的心思顿时就活泛开了,看看皇帝,再看看刘狄,眼中满是不善,满是怒火。
和刘狄一般出身的黎庶官员们则是激动万分,心中充满了渴望,觉得如果真的让刘狄成功担任了县令,则他们未来都有更上一层楼的希望了。
既然做了官,谁不想更往上走?
谁愿意一辈子只在县里面打转转?
而且魏国官员都有任期,包括村长乡长和一切地方官员在内,任期最长不得超过五年,然后就要去其他地方做官,再来五年。
若是不能晋升,就要一直兜兜转转,换一个地方做一次官,再来五年,再来一次轮回,一直都看不到晋升的希望。
这是很多官员失去进取之心转而变得庸碌无为甚至变成贪官污吏的原因之一。
但是现在,皇帝似乎打算为他们撕开一条口子,让他们看到希望。
一缕希望之光从看不到光芒的黑幕之中绽放出来了。
但是,遮住光芒的黑幕,正是士人们赖以为生的画皮啊。
皇帝居然要撕破他们的画皮,让这群泥腿子出身的卑贱之人担任和他们一样的职位?
开什么玩笑!
我们是高高在上的士人,家中世代为官,最起码也是世代两千石的高官,天生下来就是为了统治这些泥腿子的,这些泥腿子如何能踩到我们头上?
有人想站出来质疑这个决定,但是面对皇帝的威势,他们又不太敢。
刚刚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的皇帝,刚刚灭了两个族的皇帝,这……真的不太敢。
他们相当矛盾,想上,但又不敢上。
可事关大家的利益,若是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质疑,万一以后真的变成惯例了,那可怎么办?
大家的特权将会遭到侵犯,政治地位将会遭到动摇,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垄断的文化优势也将面临挑战。
现在退一步,谁知道到时候皇帝会如何的得寸进尺?
现在做县令,以后万一做了郡守呢?乃至于刺史和中央官职呢?
一群人私下里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应该站出来,却谁都不敢带头站出来。
眼看着这件事情就要尘埃落定,兵部员外郎周琛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以我朝惯例,刘狄这种出身的官员素来只能在县中担任县吏,从来没有超出过这个层级,刘狄立功,可以赏,但是升职这种事情,未免……牵扯太大,请陛下三思。”
有人站出来带头,顿时就有几个胆子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