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思根的。
父亲是刃族的逃奴出身,虽然出身卑微,刃族的这个血统是变不了的。父亲说,从小在宝坻城的时候,日子穷苦,连吃的都有一顿没一顿,更别提玩的东西,所以逛集市就是孩提世代最大的享受。有时只是能看看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就觉得满足得很。
后来到了太液国都,时不时地还会去朱雀西市寻找那种幼时的感觉。
“儿子知道,父亲是个念旧之人。”
“文骠,虽然你们几个都知道自己是刃族之后,为父也不让你们让外人知晓,毕竟这里是碧海国,朝堂之上有些事不能让陛下太为难,但为父并不是要你们忘了自己的血统和出身的意思。相反,为父希望你们能记住且承认,自己是刃族之人。你的那几个兄长除了文骏本来就是南人以外,他们都对自己身上的血统缄口不提。表面上他们是遵从父命,其实他们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卑微的出身,觉得有辱咱们陆氏的门楣。然而人的血统虽有贵贱,却不能决定命运,为父难道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父亲说得极是。”
“贵贱也好,忠奸也罢,人心浮沉,不过一念。要想不辱于人,便得先不辱于己。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出身,别人又怎会瞧得上呢?”陆行远叹了口气道:“可惜啊……文驰到死也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儿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不过你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你与他们大不同,为父很是欣慰。”
两人言语间,已到了朱雀三条的路口,只见路上冷冷清清,一家店都没开。
“父亲……既然是不开张,咱们就先回去吧?”
“已经到这儿了,何不过去看看,说不定还开着呢?”
陆文骠无奈,只得跟在身后。
陆行远走近酒楼,只见门是虚掩着,也没说不做生意,只是推开门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柜台处有一伙计正在打瞌睡。那伙计依稀听见有人进门来,睁眼一看,惊问道:“客……客官……是想要做什么?”
“你这伙计说得好笑,这酒楼开着门不是让人吃饭喝酒,难不成只是摆了桌椅供人观瞻的么?”陆行远笑道:“莫不是连厨子都没了?”
那伙计见俩人衣着不凡,不敢怠慢,忙应声道:“有有有,二位里面请。”
陆行远取出一小锭金子搁在面前道:“老夫是想找个僻静处喝点酒说说话,今日这座酒楼老夫就包了吧,你只管将门掩上,勿要扰了清静,我身后那几个随从自然会守在门口。”
其实整座酒楼都空无一人,又何须包场?伙计见来人出手阔绰,又见气度不凡,将头点得如鸡啄米般应声道:“小人这就去后厨吩咐。”一时间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不敢问,只想着将店里能拿得出来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便是。
父子二人上了楼上雅间,不一会儿面前已八盘八碟地摞了个满桌。
陆行远瞅着那伙计年纪轻轻,长得眉清目秀,不禁问道:“这城里的人都逃得差不多了,你怎么没走啊?”
小伙计笑笑指了指腿:“我这腿不好,以前落下过病根,家里人上个月就已经逃去南边了,我说我这跟着也是累赘,索性留在国都,还能看个家,所以就没走。”
言语说得轻巧,却掩不住一丝悲凉。
陆行远看着小伙计一脚高一脚低地下了楼,自言自语道:“是祸是福,自有命数,这年纪轻轻的能就能勘破这些,想着不拖累父母兄弟,实属难得。”
陆文骠哪有什么心思去想那伙计的境遇,他提起酒壶替父亲斟了一杯,低声问道:“父亲,儿子愿意与父亲共守国都,但是伊穆兰人来势汹汹,不知父亲接下来有何打算?儿子手里还有这八千兵,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儿子仔细想过,若是伏在国都北侧的磐古行宫附近,瞅准机会,等伊穆兰人到了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