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惮……看不惯……”永熹帝的眼睛依旧在菜品间逡巡,指着远处的一道笋干,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的口气却比刚才不知道重了多少:“轮得到你么?”
这话可就诛心了。
秦耳只觉得后背一凉,噗通一声便双膝跪了下去,伏在了地上,颤声道:“老奴,老奴不敢!”
“现在才知道不敢?”永熹帝用筷子尖将两片笋干翻来翻去地看,漫声道:“你的确在朕身边半辈子了,朕也的确交了许多事情给你办。
“可是秦耳,你可别忘了,你不过是我南家的一个宦官内侍。说到底根儿上,你是个奴婢。
“离珠,不一样。若不是咱们小蓬莱上的那位长公主实在是特异。沾了‘公主’二字怕损了她的福星命格,朕早就想认了这个义妹,赏她个护国长公主的爵衔……”
秦耳伏在地上,身子狠狠一抖。
毛果儿垂手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双手紧紧贴在身侧,一动不敢动。
永熹帝淡淡地看着地上的秦耳,冷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大大的餐案上,远处的那道羊羹,缓缓开口:
“那天你来密报朕,说她深夜回宫,行踪诡异。朕险些就听了你的话,将她拿下审问了。
“可就在第二天清晨,韩震就说有人栽赃他,说那个宁王叔之子被人杀死在自己后门。
“朕去梨花殿查看,离珠却病倒在床,高热呓语,梦中与那孩子拼命道歉。太后娘娘还让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会被人说成是幕后之人。”
已经穿上了夹衣的秦耳,后背两肩之间,却在永熹帝意味深长的讲述之中,渐渐地湿了。
“离珠是如何真心为了朕甘冒奇险,事后又是怎样默不吭声,她和她那师兄,到底已经为朕、为朝廷做了多少事情,朕不是傻子,朕心里有数。”
永熹帝放下了筷子,冷冷地盯着秦耳的后背,再瞥一眼身边的毛果儿,
“以后若是再让朕听见这等言语,再让朕知道你们心中存了半点对离珠的轻视不敬之意,你们就不用在朕身边当这个弄臣了。
“朕想要弄臣,有的是人,比你们能说会道、比你们手段高强。你们,不过占了个近水楼台而已。”
毛果儿在永熹帝道出“你们”二字的时候便已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听到最后,伏在地上等了秦耳三息,听他并不开口,自己方道:
“奴婢和师父都是陛下的狗。奴婢和师父都没有心,更没有主意。奴婢和师父只是听着陛下的话,陛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想什么就想什么。
“陛下说离珠郡主是忠臣,那奴婢和师父就敬着她。陛下说宁王和韩震是奸臣,那奴婢和师父就恨着他们。
“奴婢和师父,从荣辱到性命,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必定事事、时时、处处,都以陛下的意思为第一位。旁的,咱们没心没主意,想不到,也不想。”
永熹帝哈哈大笑,伸了脚,正好能踹到毛果儿的肩膀:“那朕要你们师徒两个木头人做什么?该动脑子还是要动动脑子的。只是这忠君一条,你说的很好。”
脸对着地面的秦耳,眼神顿时冷厉了下来。
永熹帝看看他僵硬的后辈,眼中闪过杀意:“秦耳,你也是打小服侍朕到如今的。朕幼时,你抱着朕吃果子的情形,朕也都还记得。这情分,比旁人自是不同。”
秦耳的肩膀微微软了三分。
“朕,信任倚重了你大半辈子了。如今借着离珠这件事,朕是真想劝劝你,别因为朕对你好,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毕竟,这世上所有忘了自己本分的人,都会不得好死的。
“你抱着朕长大,朕很心疼你。朕还是不希望,你会不得好死。”
永熹帝朝着秦耳的方向歪过了身子,话音轻柔,温和至极。
可是秦耳却听得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发着抖,不停地叩头:“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你好好的。等着朕也找到个由头,给你封赏个爵位。等着你这最有出息的徒弟,日后给你打幡摔盆,护送你风风光光地回乡。”
永熹帝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又回头问姿势端正、同样拜伏在地的毛果儿:“你说怎么样?”
毛果儿磕个头,大声道:“奴婢和师父,必定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悔!”
这回秦耳终于反映了过来,忙也跟着颤声说道:“肝脑涂地、万死不悔!”
呵呵笑着摇摇头,永熹帝气定神闲地再度拿起了筷子:“好了,你退下吧。一身风尘,别脏了朕的菜。”
不等秦耳说出告退的话,便指着那道羊羹问毛果儿:“除了这个,这桌上可还有梨花殿的方子?”
“有!有!郡主说,越是冷时,却是要给主子们弄些青菜吃。这道八卦羹,是小青菜和胡萝卜剁碎了,调了鸡蛋姜末藕粉做的,口味清淡。只是,”
毛果儿似乎极为自然地便又成了那个专司布菜的小内侍,浑没有刚刚那般肃穆激昂,笑得格外乖巧,
“嘿嘿,陛下您的筷子一直都绕着这道菜指,小的就没敢跟您推荐这个。”
“冬日食羹汤,又暖和又容易克化。朕只是想等菜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再喝而已。哪里就绕着走了?正好,拿那个八卦羹,给朕泡些饭,也就够了。”
永熹帝放下了筷子,拿起了调羹。
毛果儿欢欢喜喜地盛饭泡羹,又笑着说道:“今儿这个菜,是离珠郡主特意嘱咐了,太后、皇后和您桌上,都备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