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眼见着便到了四月。
于少年们而言,这是一年之中最适宜出游的时节。四月的江东风光无限,薄暖温风拂去三月时有时无的寒冷,花朵烂漫地散开了千树万树。水边供人歇脚的草地几乎全为姹紫嫣红的鲜花铺就,凡是踏进便沾上满满一鞋底的鲜妍。
在一个鸟雀啁啾不歇的早晨,一辆浓丽华艳的马车驶进庐江,稳稳停在周府的门前。
周府管家在门口候着已有许久,一见这马车便急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侧。车内随侍的丫鬟伸手拨开门帘,珠翠相互碰撞的清越之声在空气中荡起波澜。在这泠泠清响之间,一阵黄鹂啼啭般的动人笑声坦然游于其中,自那尚未完全掀起的门帘后传来。
“周管家,许久不见啦。”
摇晃的珠帘将日光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映照于说话时微露的贝齿,皎白之上又添三分璀璨。马车的主人向前探了探身子,发髻与耳垂的华彩在阳光底下显得灼目生辉。她对着虚空挑了挑画得细长的眉,一只娇柔轻蔓的右手悬于半空,侍女便顺从地扶过主人的手腕,将她请下了马车。
“多年未见,顾小姐光彩更甚。不知小姐此番光临,可是来寻我家公子的?”
点缀晨露般的朱唇微微开合,少女的面庞勾勒出柔媚的颜色。
“是呀,来看望周瑜哥哥。”她一双婉转的眸子顾盼神飞,掠过周府的门楣向里张望,四处寻觅那个雅致潇洒的身影。“听说哥哥虽未行冠礼却已得了封字,我便也向父亲求了字,正想与他聊聊是否合适呢。”
“哎哟,您说这可真不巧。我家公子今日与友人去郊外踏青,得好一阵子才能回来呢。小姐您先坐坐,等公子回来便可见着您了。”
少女原本含春的粉面霎时染上了凛冽的色彩。
“与友人?什么友人?”她蹙起纤细的眉头,扯动嘴角高声质问着:“前几日我家便修书与周府告知我的行程,如今本小姐不过早来了半日,你却说周瑜哥哥出门了,还要本小姐坐着干等?”
这顾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主儿。顾家与周家是世交,本是要将两家的儿女指腹为婚的,却因天下突然大乱而不了了之。顾家女儿是独生嫡女,打小便娇生惯养,日常起居稍有些不如意便大哭大闹,连她父亲都拿她没办法。如今她突然发火,管家只得连连摆手,正欲解释时却又见她不耐烦地一拂袖子:“算了,你们这些下人知道什么。还不快告诉我周瑜哥哥去了哪里,同谁去,本小姐这就去寻他!”
春日琴声长。周瑜坐在芳草地上抚着琴,他双目微阖,指节分明的双手在琴弦之间游刃有余。司马弦的手指欠缺力道,故而所奏琴曲总是柔婉且潺潺,似风拂朝露。而周瑜的左手顿挫有力,右手利落干练,如浪激巨岩,波澜壮阔而不拘小节。他屏息凝神,仿佛置身于于险峰之上,与云海江河相和,同山壑松涛共鸣,胸中的旷达豪情便恣肆奔流。阳光透过花间罅隙散落进来,破碎的光斑映照在他璧玉般朗润的脸上,微微颤动的睫毛向脸颊投下一道阴影,就连那玉刻般锐利的下颌角也和暖生辉。
司马弦坐在一旁轻轻地打着节拍应和,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周瑜。他的人如琴音一般美丽。并非是女儿家细水长流的美,而是少年即将长成一个成熟男儿的阳刚之美。他的五官自然精致,却全无柔弱之势,反在两道英挺眉毛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俊朗坚韧。她抬手抚上周瑜眉骨,顺带拭去他眉尾沁出的细微汗水。周瑜便也望向她,斜飞而来的眼风之间满是笑意。
这一幕可把坐在周瑜另一旁的孙策看呆了。他在内心反复确认了几次,面前的的确确是前几日还在互称师兄妹的二人,怎的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亲昵起来?
他欲抓着周瑜问上一问,可又怕周瑜举起琴砸自己的脑袋。那个大木块如果砸到头一定很痛,孙策想。
于是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司马弦的身上。更别提此刻的司马弦也正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嘴角噙着神秘的笑容看向他。
自从上次与她过了几招,孙策对于这位师妹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厌倦,反倒觉得她身手矫健,斗气澄澈,是个相当有意思的朋友——尤其是交手时那宛如孤狼的凌厉眼神,倒真教人忘记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不由自主地要同那双锐利且刻薄的眼睛一较高下。
孙策假装扶着脸颊,眯起双眼用余光瞥了瞥抚琴的周瑜,尔后又向司马弦努了努嘴,朝自己身旁的空位使了个眼色。
司马弦心领神会,相当配合地起身,蹑手蹑脚走到他身侧坐下。
“师妹,那啥,咳……”孙策凑近她的耳畔,以极其细微的声音询问:“你和公瑾的事,是什么时候……”
司马弦装作不明白似的偏过头,也用同样微小的声音答道:“我们什么事也没有,你误会啦,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嘿——你不跟我说实话?”孙策扬起手作势要打,原是想吓唬吓唬她。可谁料司马弦竟主动将左脸伸过去,指了指自己白玉一般细腻的脸颊示意他动手。孙策又哪能真打她呢?只得悻悻地收回巴掌,又瞥了一眼认真弹琴的周瑜。“好师妹,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她没骗你,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周瑜指下的风始终未停。他不曾抬起头看哪怕一眼,但却仿佛什么都听见了似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