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轻手轻脚地关上自己的房门,隔壁的祖母已经睡沉了。
抹了把脸,将面罩揉在手中,从袖子口抽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条。
【今夜子时,贼人将于段府行杀人掳财之事,请谢君速来。】
没有落款,但是那一行簪花小楷,很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谢辞抻了抻自己的肩膀,右边肩膀还火辣辣地疼,快速地扯了些纱布胡乱上些烫伤药,终于躺下。
今日段府里所救的那个女孩儿,他觉得很像自己梦里梦见过的那个女子。
梦里的女子年纪更大一些,她们的眉眼却完全一样。
梦里的她神色一片孤傲,坐在高高的金殿上,眼神却全是死寂,一行清泪自她的眼中滑下,那张脸却如瓷雕一般毫无波澜。
而自己在梦里,是那个跋山涉水,满刀鲜血的旅人。
他在梦里看着她的模样,想要问那么一声:“你是谁,你怎么了?”
却又屡次骤然惊醒,见到天光。
谢辞闭上眼睛,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肩膀隐隐作痛,他稳稳地喘了一口气。
露出一个少年人轻松愉快的笑。
无论怎样,这是他做捕快以来第一次救人。
并遇见了梦中故人。
直到敲门声响起,谢辞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打开门。
只见两个穿着捕快服的同僚站在门口,其中一个道:“谢辞,昨晚上上西街常寡妇的独女上吊自尽了,她母亲要改嫁,她因为母亲不守节而一时激愤,直接上了吊。邻居们要给她立贞女碑,常寡妇被女儿这一死闹得也要撞墙,有人报了官,咱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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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方桌将段灵儿与金丝楠木床隔开,桌上一只药匣。
安娘从柜中寻出一个小的沉铜香炉,点上一炉香屑。
段灵儿红着眼睛,细雨调和燕子泥,荷风小筑的碧纱窗早就退了色而没有新纱可换,纱窗外细细的春雨落地,看上去像极了药匣里根根银针。
待雨停了,沈氏睁开了眼。
沈氏有一瞬间的犹疑,回想起那个让人后怕的梦境,那熊熊燃尽天边星辰的大火,自己倒在浓烟之中,眼看着大火侵袭,却动弹不得。
只见自己的女儿段灵儿叫了一声:“娘”,从椅子上弹起,扑入了自己的怀抱。
母亲温暖的气息骤然而来,段灵儿痛哭出声。
还活着,娘亲和兄长都还活着。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的人生,还能够重新来过。
沈氏一张面孔,本有晚凉听蝉之姿,但是从前流转的眼波,已经掺杂了无限悔恨,在她面上绕了又绕,缠了又缠,化作情枷恨锁。
常年的郁郁寡欢让这个人暗淡得犹如古木,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沈氏伸过手,将女儿抱过来,揉着女儿的额头。
只见这孩子泪盈于睫,小小的人儿,额头和眼睛都红肿一片。
她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眼光中爱怜横溢:“灵儿,你这是怎么了?”
“娘,昨夜灵儿差点失去你们了。”
段灵儿满眼水汽,母亲的眉目便看上去氤氲得不分明。
余惊未定的安娘,努力揉了揉一夜未曾合上的倦眼,到底是把昨夜发生的事一字一句,结结巴巴地道了个清楚,惊惧的神情也逐渐蔓延了沈氏的芙蓉面。
安娘说完之后,乱纷纷的春雨早已经打湿了上年未落的旧叶,荷风小筑的庭院内,草木翠竹新芽频发,满园混着泥土味,都是清香之气。
死里逃生的沈氏听完昨夜发生之事,双手微微颤抖着,她将段灵儿脸上摸了好几遍,确认眼前的女儿完整无缺,又直起身看见儿子段煜也还在贵妃榻上安睡,这才呼出一口气。
儿女还都安好。
原来那些不是梦,都是真的。
“二管家和平婆子为何要害我们?”旁边贵妃榻上的段煜刚刚苏醒过来,他坐起身,俊朗的面孔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惘然望着她们。
段灵儿被自己兄长这一问问得神情一僵,害他们的哪里仅是二管家和平婆子?
指挥大局的恐怕远在京城皇都。
母亲并非父亲最宠爱的妾室,也没有威胁段府任何人的本事。
除掉母亲和兄长仅留下自己,最终目的也仅是自己这个人,这张脸而已。
从前段灵儿认为大夫人抚养自己是出自主母对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的仁爱,如今自己活过一世,再回头想,比起京城正府里早已与大夫人离心的庶女们,远在扬州而且相貌出众的自己,是培养成尖刀的最好人选。
若要取其幼子,让幼子心甘情愿地认其为母,最好的办法便是除掉幼子的所有牵绊。
段灵儿提着裙踞,站起身来。
拥有母亲和兄长,每一年冬天,即使小苏氏迟迟不命下人送来炭火,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处,依然觉得温暖。
拥有母亲和兄长,即使是住于冰窟之中,心内也如微火燎原上。
上一世,亲缘淡薄,便知道最应该珍惜的是什么。
这一世,我段灵儿,绝不会让你害死他们。
段灵儿移步至合欢镜前,影子投于碧纱橱,一只水犀梳,稳稳落在妆台上。
仔仔细细地看镜中的脸:明妍袭人的眉眼,冰清霜洁的皮相。
用不了多少时日更迭,面庞的颜色便会开得极为繁盛。
人人都说女子有色相是第一好,但谁稀罕那京城里的九曲池,那大梁国的小金山,谁又要做那娇媚鹧鸪儿,成那妖娆鸾凤?前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