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无声落泪,晴儿见之动容,呆在那儿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说些什么。
她哪里知晓,江枫性情早已不似昔年,他知道自己性格的转变,如此清晰,如此直接,所以他时常害怕,害怕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当江枫不再是江枫,他又当如何自处?
学师父重礼克己,亦有约束自己之意,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模仿得不伦不类,成了文斌口中厌恶的现在。
文斌幽幽一叹,轻声宽慰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江枫,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江枫快速擦去眼泪,对文斌说道:“你说我迂腐,我承认是我错了,但即便不论仁义礼法,我仍然不认为你为达最终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理念是对的。”
言谈许久,文斌此时才两指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严肃道:“我问你,杀一人救百人,你杀不杀?”
江枫还未回答,文斌又问道:“杀百人救万人,你杀不杀?杀万人救一界生灵,你杀不杀?”
江枫动容,沉吟许久,正色道:“我会竭尽全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要救百人,也要救那一人!”
文斌摇头失笑道:“所以说你天真,顾此难免失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江枫郑重地看着文斌,道:“如遇必求,舍鱼而取熊掌,舍生而取义!”
“呵呵!”文斌轻笑,伸手向天虚空一握,“宿命啊,真是个奇妙的词组,遥不可及,可唯有当你直面它时,你才明白你已别无选择!”
“连你也不行吗?”江枫问道。
文斌摇摇头,目光灼灼,一如既往的自信,道:“我有无数的选择,最终只会导向同一个结果——成功!”
江枫撇了撇嘴,摇头道:“我道门修士修炼,乃是欲求长生逍遥,你这样……太累了!”
“你怎么也学了姜凌恒那套?”文斌调侃道,转而正色几分,“心不自在,何求逍遥?”
江枫若有所思,文斌又道:“杀与不杀,执着犹豫一二,无妨!但你若仍以你那迂腐的性格去执着那些虚仁假义,他日必将困死自己,又何须多言?”
“你既言仁义礼法束人,又将何求逍遥自在?”江枫问道。
“仁义礼法,可束人,亦可塑人,人非生而圣贤,难保先天一点真性不失于世俗,唯有以此四字框之,方能渐入真境,再得超脱。一昧言谈只求逍遥自在,不过邪魔外道罢了,永坠不远矣!”
文斌语重心长道:“我非言仁义礼法有错,你于此四字只流于表面,未得其真意,这才误入歧途,便如那世俗浮沉的酸腐儒生……”
“三教法门,殊途同归,斋心戒心铸心,道心永存,返璞归真。真者,先天真性也;全真者自得逍遥。”江枫心有所感,脱口而出。
“然也!”文斌笑逐颜开,“孺子可教!”
江枫又补充一句:“当如吾师!”心中不快也随之放下了。
“今日一谈,我再次确认一点。”趁着太阳被一片流云遮住,江枫忽然对文斌说道。
文斌偏头疑问:“什么?”
江枫笑道:“你还是悠闲些好,如若不然,外面那些大势力不知又有多少人要疯了。”
“所以啊,为了别人好,我怎么也得再清闲几日,也好让他们安心些。”文斌说着,看向不远处一棵小树的树影,目光随意丈量了一下。
“接下来几日可就不一定有今日的太阳了,不热不冷,暖样样的正好。”江枫随口附和道,也注意到文斌的动作。
江枫正欲开口,晴儿却先一步弯下身子在文斌耳边轻声道:“小姐,快一刻钟了。”
文斌点点头,两人同时看向江枫笑而不语,江枫被她们这副神情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没来由觉着凉飕飕,问为什么,两女却依旧是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
江枫连忙岔开话题,说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说是‘天地为牢笼,苍生为囚徒’,我还没到那种境界,所以对这句话感触不是很深,也不是十分理解,但你们说我现在的状态算不算‘身负枷锁,自求逍遥’?”
晴儿沉吟一阵,说道:“这你就要和凌恒少爷交流交流了,他总说自己有一个逍遥天地的梦,抱怨我们一直把他关在文府里不让他外出,摧残了他的人生梦想,明明是自己懒得出去,却又整天嚷嚷着浑身不自在,我看呀,他就是皮痒欠收拾。”
“赞成!赞成!”江枫和文斌同时拍手叫好。
晴儿认真道:“后来有一次被他念叨烦了,我便问他,什么才是你追求的逍遥自在?凌恒少爷说,‘身无枷锁即是自在,心无束缚即是逍遥’,江公子,你说呢?”
江枫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再三咀嚼,越发觉得极具滋味,深受启发,不禁感慨道:“想不到那个家伙还会说出这番极富哲理的话。”
“凌恒少爷就是懒了些……”晴儿掩嘴笑道。
江枫也随着笑了起来,看着轻轻摇头的文斌,说道:“这句话我记下了,与你说的话一起,都记下了。”
文斌摇扇不语,江枫又道:“第七山海时我说的只是气话,其实我挺喜欢与你说话的,你的学识、眼界远在我之上,虽不能说每次都尽畅尽欢,但我总能从中汲取什么、明悟什么。只不过每次与你说不了两句话就像被你看穿了内心似的,想偷偷隐藏什么,却被你一眼看穿,无所遁形,那种感觉也是真真的讨厌。”
晴儿偷偷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