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闲谈时伴当确实说过他曾是名扬江南的侠客,不过陵千山当时根本不信,当做对方是卖瓜老王自卖自夸听过也就过了,谁能想到随口一说的闲谈居然是真的?!
可伴当显然不想解释什么,长袖再次挥动,书房的门突兀地合上。
陵千山扑到门前,想要撞开门,却从窗口见到伴当顺手一招,三四个石磨盘,从伙房灶屋里直飞至伴当身前,伴当反手将石磨竖起,一一推至书房的门扉窗前,牢牢地将书房挡住。
这一手举重若轻、气运其物的上等功夫,至少也得是禄存境界才能用得出来。
陵千山又推又撞,石磨抵住的门扉丝毫不动。他不明白伴当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院察看情况。
但紧接着,答案便混着血腥味道不请自来。
“飞羽军,冲锋!”
随着清脆凛然的号令声,大地颤动,一队黑甲骑兵裹起红披风、扬着马刀冲进了院内。
他们对伴当好似视而不见,径直地从他的身边掠过,三五散开以标准的冲锋队形,越进其他房间。
陵千山透过窗口石磨的缝隙,战栗地注视着飞溅的血光,听着西瓜在地上跌落滚动的声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偶尔传来短促的几声尖叫,更是让名为恐怖的气氛肆意蔓延。
无论是伙夫、侍女还是陵家人,此时都无分彼此,被屠杀得干干净净。
在陵千山愕然的眼中,一名女子骑马来到园中。她勒住缰绳,停在肃立于园中的伴当面前。
“陵家剑在千山手上,还望公主不要画蛇添足。”伴当指了指书房道。
女子下马,不快地说:“你们陵家人是不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说话的味道都差不多。”
“是家主大人教导有方。”伴当沉声应道。
时间在这里好似做了一个停顿。
伴当身影微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陵千山竟觉得院子里竟出现了七八个伴当,将女子团团围住。
而女子只做了一个动作,她弯腰、拔刀。
清冷的刀光,斩断了所有幻影。
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伴当依旧站在原地,脸上露出微笑。他的脖子间,出现一道血痕,渐渐变得鲜明,直至整个头颅都掉了下来。
女子的脸上却满是凝重,她走到无头尸首旁蹲下,抬起伴当的手,望见伴当的手指间缠有几根青丝。
就仿佛对方还活着,用那恭顺至极的语气说:能够取走头发,取走脑袋又有何难?今日且放你一马。
女子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她收回马刀,恶狠狠地瞪了伴当的尸体一眼,最后还是站起身走向了黑暗。
伴当如他自己所言,确实是有名的侠客。但陵千山却不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往日有何等战绩,又为何藏匿陵府受陵府保护,而且陵千山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了。
这样的无名氏,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全部都死在马蹄声纷乱的血夜中,没有例外。
不知是谁碰倒了烛火,陵府的火光变得渐渐大了。
夜色沸腾。
陵千山的记忆在此时似乎出现了某种断层,他彻底丧失了理性,猛兽般地嘶吼着撞上门扉,一次一次地,用剑拼命地又戳又刺。好不容易冲出了书房,只见陵府园内满地狼藉,熊熊的火焰,烧毁了一切。
他所熟知的人、所熟知的事物、所熟知的所有对世界残存的幻想,都在这一夜摧毁。
陵千山呆滞地跪坐在废墟中央。
然后,他尽己所能、画下了闯入府中的所有人,将其编为书卷悬挂在腰间。
直至今日。
陵千山终于将这份书卷,在林中散尽。
并不是忘却这段历史,而是拥有自信的他,第一次敢于直面这一切。
“嗷呜!”
一声狼嚎,仿佛在为少年的决心作序,矫健的白狼身影一闪而过,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陵千山再次扑倒。
陵千山潇洒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