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峰一路不停,一直到了西边城墙,城门处行人无几。走了一截路红光满面的老爷子兴致高昂,抚须笑问:“上去走走?”,姬凌生点头称好。
老城墙略显老旧,青褐树藤缠绕墙根,没一点京城该有的气派,大部分士兵不愿来这看守,油水少得可怜不说,周遭还鸟不拉屎,找乐子都没个去处。此时只有几个潦倒酗酒的老兵歪歪斜斜靠在石基上,好使自己不被酒劲冲倒,然后被治个松懈不怠之罪。
城墙高五十丈,越近看越巍然壮观,由于两次登思岳峰的经历,这五十来丈只能算小打小闹,没让姬凌生累着,直至城楼,没喘一口粗气。
眺望着远处风景,姬凌生伸伸懒腰,无太多表情,出声问道:“老爷子这是要与我说番大道理了?”
不知能否劝动这倔牛脾气的姬长峰不置可否,抖擞精神笑道:“爷爷知道你
不爱听这些玩意儿,我也不爱讲,不过先听我说几句如何?不乐意咱就打住。”
姬凌生缓缓点头。
得到应允的姬长峰双手扶着半人高的石头围墙,未有拍遍栏杆的豪情万丈,更像个慈祥老人,语气也柔和,“你小时候说你要当修士,最后当天下第一高手,那时我就想着我孙儿从小聪慧过人,要是真修炼那还不得有顶天的出息?可这老天爷它不长眼呐,你嘴上说不在乎,但爷爷知道你比谁都不甘心,像现在咱们脚底下,那些天生运气就少一半的穷苦百姓一样不甘心,可没有办法。你奶奶在的时候总惯着你,可我知道她心里也怕,怕咱凌生从小没吃过亏,长大出了门去会吃大亏,我给她说用不着,没人比我们凌生更明白事理,果然我没说错,我看你出世的时候还想着什么时候咱姬家再出个地境,不过后来觉得你奶奶你娘在天上,我和你爹在地上,这样看着你胡闹也挺好。如今你能修炼了,你反而不想,爷爷知道你是累了,不去勉强你,但爷爷同样知道你骨子肯定还是想做个修士的,今儿嗦这么半天就是怕你以后会后悔啊。”
姬凌生神色低落,唉声道:“您说得我知道,正如您所说的我与下面那帮在蛛网上挣扎的百姓一般无二,拼着命往外爬,可每晚睡梦中也会惊醒害怕啊,他们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怕万一哪天打回原形我这脸可再捡不起来了,这样来看,不如没有野心偏安在此的好。”
深知他脾性的姬长峰了解了他意思,语重心长道:“世间哪得万全的法子,大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想着怎么往前就只能往后了,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就埋进土里了。”
固执得钻进牛角尖的姬凌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正因是逆水行舟,使出尽数气力也不一定进之一寸,稍有气机不接,便是千里溃退,爷爷,听我来说一番道理如何。”
“哦?”姬长峰灰白胡子一颤。
姬凌生用手指着前方,指着脚下的黎民众生,一板一眼说道:“这是思岳皇都,地方够大了吧,里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够多了吧。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有几个人能笑到最后?所有人都成了当权的,又该由谁来当牛做马,充当小卒子?知足常乐的人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更多,这么多人争,又有几个能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何曾惫懒懈怠过一刻?可还不是功亏一篑,不如说是天注定,把众生牛马的位置都安排好了。”
姬长峰语塞,良久才问道:“那你是信命,觉得自己就该一事无成?”
姬凌生叹口气唏嘘道:“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奇怪的是姬长峰竟没有怒其不争的意思,只是指着头顶问道:“老天爷怎么样?”
对造物恨得咬牙切齿的姬凌生毫不犹豫道:“贼老天一个!”
退后两步,远离城内风光的姬长峰大笑,反问道:“那你就甘愿鱼肉,任老天爷捉弄?你何不把天捅个窟窿,找它问上一问?”
姬凌生一愣,老人不再多言,拍拍孙子肩膀,扬长而去。
姬凌生头顶青天,无限高远又无限拥挤,再看城内,低矮瓦房和高大皇宫重合在一起,却始终分明,姬凌生紧握着拳头,喃喃道:“无名而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