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确实很艰难。
一生悬命心中升起一丝兴趣。
这边二胡乞者背起胡琴,努力睁着一只眼,接着说:
“说是天亮集合,位置应该在瀚海原始林旁边的一处无人山谷,因为团队中的鼓者想去林中某处旧址找一找三弦音中皮鼓师所留下的东西,离这里不远,还能赶得及。“
走吧,走吧!江湖没什么新鲜玩意,来去听听曲,养养神,乞者拉琴给你听啊。
二胡乞者满脸的褶子都像是在给一生悬命传达如上那句话。
一生悬命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有关瀚海原始林的危险性,北域三弦音皮鼓师的资料,以及过往相处中二胡乞者手中潇湘二胡那一手勾魂夺命的音杀秘术。
确认这个乐团恐怕也和二胡乞者本人一样,不是什么简单的、单纯的乐团。
对于一个密探而言,有什么比未知更能让人心动呢?总归是在北域附近,正好也是他所负责查探的地域。
一生悬命道:“好啊。”
一行两人便到了山谷,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只有点点星光,照耀着谷中流水,耳边听着溪流淌过岩石,一生悬命跟随在二胡乞者身后七绕八绕便进入一处开阔地。四周高低不一围绕溪流而分布的岩石,恰似天然的座椅。
最初是一声听似竹筒敲击瓦片的声音。
就像是有人手持竹杖走过大街小巷,又或是酒馆食肆兴之所至以筷击碗,淙淙之流水瞬息融为背景,又像是节奏之中最好的伴奏。
诸多声音,被击缶之声所节制,继而有清越之声混而歌之:“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此时昏暗天空之下,流水盘旋山谷,石上不见人影,却先传来了古时腔调的歌声。
邈邈然如身在异境。
突然一声裂帛,在四句歌声之末尾,敲击声时而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渺远的琴弦震音,嗡然凌驾于流水之上。
也就在这一刹那,群星隐没,天外一线曙光透云而入。
适应了此地光线之昏暗,一生悬命抬头已见前方高处的岩石之上,已是悄无声息多出一名白衣男子的身影。
白衣男子黑发披肩,垂眸盘膝,膝上置琴,一手按弦,五指轻拨,古琴之音完美的接入了苍古之歌声,润物无声般融入了四周一切。
非是流水接纳了琴声,反倒是古琴之音正勾勒着流水,接纳了风声,再将一切混合。投入聆听琴曲之人脑海中的情景,正似此时天光渐明,天外正被曙光混成一团云气的夜星之芒,湛蓝之色覆盖了夜之黑暗。
一生悬命忽然回神,便发现不知何时,引自己到来的二胡乞者也已入座,正是不远处紧挨着溪水的一处岩石。
乞者已将二胡从背后摘下,抵在腿间,一手持弓,一手按弦,却不动弓弦,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生悬命合起扇子,不觉屏息,心中竟是开始期待。
他也是曾领受过儒门乐理熏陶之人,自然能听出那此时高处弹琴的白衣男子之琴艺并不输于昔日学海乐部执令,且因心系自然,而琴音越发空旷,毫无人间烟火,更像是大道无情。
直到有落叶自四周山崖飘下。第三道妙曼人影由山谷之上翩然而至,旋身之际已是落座在奏琴男子身边,最近较为宽阔的岩石之上。她肩披羽衣,怀中沉沉抱有一具近乎八尺长的琴状乐器,远远看去一弦一柱,其名为“瑟”。
一名同样黑发披肩,以彩绸为裳的鼓瑟女子,将瑟放置在岩石之上,双腿盘膝而坐,从轻纱中探出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就此往弦上一抹,二十三弦齐齐一荡,轻快之音瞬间冲淡了琴之无情,像是在歌颂着那缕破云而来的阳光,像是云边增添的火红色彩,令聆乐者一扫心头之虚无,真正领会到晨光来临时,这一刻山谷苏醒万物之欢欣。
二胡缠绵之乐,便在此时加入。
乞者应和着风,自得其乐,弓弦之下便是晨间吹拂流水落叶的风。同时再度加入的,还有隐在暗处的击缶间奏之音,恰似点睛,再度引入了四周风声落叶流水之声。
不知不觉,聆听者两袖清风,一身宁静,手持之扇垂在膝旁,一生悬命自己都未曾察觉,他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附近溪石之上。
琴音就此隐去。
白衣男子似并不擅长乐曲后半部,干脆停手。
反倒是不知何处再度传来竹片击缶之声,清脆而指引着陷入梦幻的人魂。
接着天地皆静,像是只剩下二十三弦叮当灵动。
天光不知何时早已大亮,高高点缀在空中,将灿烂光线肆意撒入山谷溪泉之上,激荡起一层愈发梦幻的七彩!
一弦一柱绕十指,素手编织梦幻,瑟曲覆盖自然,一生悬命毫无察觉地顺着这自然无比的弦音,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
风里还有一缕胡琴萦绕不散,勾出人心最深处最难以放开的念想……
再后来,瑟音停止,山谷之中便只剩下二胡绵绵之乐,勾勒着最后一丝梦幻。
“乐曲成功了吗?”
出现在另一边的人,正是麟阙少傅青貉抱狐生,手持宫扇仔细观察着一生悬命,谨慎出声。
——胡琴之音乍然而止,一时之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