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六曾一语点醒梦中浑浑噩噩的本王:“卫七兄弟啊,看来你对你媳妇儿也不是真的上心,你不好好种地,怎么才能攒够盘缠去找她呢?”
自此,我认真养猪,努力砍柴,勤快挑粪,用心种菜,一跃成为朱家沟村最能干的男人。到年底的时候,已经攒够了从朱家沟村到大丰州府的盘缠,并买下了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
这艘小船是村里唯一的船,算下来已经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我同朱小六将其修葺一新,拖到河里划了几次,感觉平稳又结实,划到长云山县城的问题不大。
这几日朱小六已经很少踹我了,他自然知道快要同我分别了,嘴上不说可心里十分不舍,每天都劳作到很晚,白天下地,傍晚和面,夜里蒸窝头为我攒干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一天夜里,他把最后一锅窝头蒸完,同我一起坐在门槛上,望着夜空喝粗茶。
“你就没想过跟我一块走么?你同我一样,父母都已西游,这儿可挂念的东西应当不多。”我道。
朱小六看了我一眼,黝黑的脸在夜里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听着不大精神:“我同你不一样,你读过书,又会武功,去外面闯荡能混得很好。这些日子我也想了想,我除了种菜、养猪、挑粪以外,其他的都不太会做。贸然跟你出去,恐怕只会变成你的累赘。”
“你我之间何须说累赘这样的话,如果真要论及起来,我在朱家沟村里呆的这近一年时间里,不也是你的累赘么?若没有你带着我养猪种地,我早就饿死了。所以在外面我理应照料你,你身体健壮,可以做我的……”
“将士”二字还没说出口,他便打断我:“卫七兄弟,你不用劝我了,我在朱家沟里能算个拔尖儿的汉子,出去我便是一个废人。”
我始明白,以往看的那些故事书里讲的东西终究不是现实,在那些英雄演义里,乡野汉子可以随主人公一起走出大山,变成忠心耿耿的英勇副将,变成力拔山兮的盖世豪杰。我以为朱小六也可以,他会按照我设想中的,陪我找到羡羡,陪我回到锦国,陪我重整军队,我做主帅,他做副将。
可现实却是——朱小六不想跟我出去,乡野汉子不愿意走出大山,这片大山虽然闭塞,却给他以足够的安全感,让他有用武之地。
我理解小六的顾虑,也尊重小六的想法,沉思良久,最后才道:“那你送我去长云山县罢?船是我俩一起买的,我不能带走,你把我送到县城后,再把船划回来,日后如果想出去看看,也会比较方便。”
小六想了会儿,惆怅道:“好。”
十二日后,我二人划船到了长云县城,本想找个面馆吃一碗热汤面,可朱小六踹了我一脚,从小船上他留给自己的那袋干粮里摸出两个窝头,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把其中一个塞进我的背囊里,剩下的一个掰成两半,大的一块递给我,瞪着我道:“吃什么热汤面?你现在的盘缠本来就不够去找你媳妇儿的,怎么还胡乱花钱?”
近一年的相处,我挨了朱小六无数脚,可今日这一脚却仿佛踹在我心上一样,又沉又闷。我攥着窝头不敢看他,又舍不得他想多看他几眼。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况且此去一别,余生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么暴躁可爱的一条汉子了。
他没在县城多呆,我二人只在码头的木梯上坐了一个时辰,他就打算走了,迈进船,撑着船桨回头看我,黝黑的眼眶里生出些水雾,嘴上却还硬挺着一点也不温柔:“那啥,你不是读过书么?那种酸不拉几的分别诗,给兄弟念几句。”
日头正挂天中,江上水雾息止,船上旅人凝目。
我站起来,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念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小六送我情。”
他听出来这是我现改的了,扬起嘴角,开心道:“再念几句。”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嗯,继续念。”他这样吩咐着,却解了纤绳。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他甩开桨,将船驶离码头一丈远,“再念几句。”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一看肠一断,号去莫回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不再看我,抬袖子抹了一把脸,将船划得更远:“我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也念不出来这些好听的诗,你替我多念几句,就算作是我念给你听的。我也知道以后见不到了,你找到媳妇儿后别把手艺丢了,好生过日子。”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使了一身蛮力用力划桨。
我便这样看着小六和小船从一竖一横硕大的两只,变成远处连在一起分辨不清的一个点。摸了摸半空的钱袋,竟也觉得眼眶反潮:希望小六还能再来县城,能舍得用我留给他的银子,买一碗热汤面吃。
记得捡回狗命、摸清自己身处何方的第一天,小六就给了我会心一击:“从这儿划半个月的船到县城,再从县城里花二两银子坐驴车到州府,再从州府花二十两银子乘小船到国都蔚海,从蔚海城南的码头上船,花二百两银子大概可以到宁国。这么算下来,去找你媳妇儿得花二百二十二两银子,你养二十年猪、种四十茬菜、挑六千桶粪、砍八千斤柴,再做十年乞丐、要十年饭,约莫能攒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