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梁鸿这一生是段跌宕起伏的故事,那么重明,则是另一番景象。
若苏钰推测的没有错,这重明,该是当初梁鸿和那番邦女子明魅所生的孩子,梁鸿利用明魅的善良和纯情,才拜到了剑神陌离的门下。
如今看来,当初重明想尽办法,同他们一起去天玄派拜师,一步一步接近唐折,不过也是想着将唐折,引到梁鸿手中,成为梁鸿的傀儡奴隶,让梁鸿利用贤王世子的名义师出有名,招揽众人,好让他在那皇位争夺的风口浪尖上,可以活下来。
当初唐折离开家不久,对于重明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的弟弟,自然是满心里喜爱照顾的,不过想想当初在天玄山上的时光,苏钰觉得,重明的心里,应该也是十分喜爱唐折的。
其实论起来,曾经的重明,心里应该是愧对唐折的,因为旁人都嫌弃嘲笑他是个哑巴,只有唐折将他当做好朋友,他却将唐折引到了梁鸿的股掌之中,引到了那争权夺势的漩涡当中,与情义上,重明心中有愧。
只是他没有想到,到头来能为他父亲保住性命的人,竟然成了打倒他父亲的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心里,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今八角楼前,重重叠叠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长枪短剑,万千弓弩,闪着冰冷的寒光,正对准抱着梁鸿出去的重明。
苏钰知晓,梁鸿最大的余党,不是分布在各处的心腹官员,而是他身背后,那神秘莫测的明月楼。
明月楼从不专门为一人办事,所以明月楼不受梁鸿掌控,可是明魅在明月楼,重明也在明月楼,这让唐折难免有些放心不下,这也是唐折一直以来,不杀梁鸿的原因,因为西川的大权已经到手,梁鸿再想翻身难如登天,若直接杀了梁鸿,苏钰不知道,唐折是怕重明不顾一切的报复,还是怕本就孤单的重明失了父亲,会伤心难过。
苏钰不确定,她相信唐折的心里,也在动摇,所以派了重重士兵包围了这八角楼,眼里分明带了杀气,可又迟迟没有做出斩杀的命令。
苏钰就站在门口,不曾劝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唐折,觉得他如今杀伐果断筹谋人心的冷静,有些不像她心里的那个弟弟了。
就比如,苏钰从没有想到,她有一天,也会成了唐折手下,与魏念程对峙的一枚棋子。
头顶的鸟儿飞舞盘旋,迟迟不肯离去,重明也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唐折,步子没有移动半分。
唐折静立在那里,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卧薪尝胆的苦,想想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咬了咬牙,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来,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拉着长弓的兵将,又将手中的弓弦撑紧了几分,屏着呼吸等着他下一秒的命令。
锋利的长剑即将射出的时候,唐折眼眸一动,迎上了苏钰望过来的眼神,只见她不悲不喜,也不曾为重明求情,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空洞洞的,说不出的陌生,好像相识多年,如今才是两个人真正碰面,又好像看破一切,抗不过命运,却又不愿屈服,只这样静静的,远远的望着。
唐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钰姐姐心里的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再看看远处同样沉静的重明,和已经死去的梁鸿,唐折抬起手,终是又慢慢的放了下去,背过身去,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踏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快速离开了。
唐折走了,留在原地的士兵也呼啦一声,撤退了个干干净净。
头顶上盘旋的鸟儿,似乎也有感应似得,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开来,重明立在原地,煞白的脸上,眼眶红红的,看看唐折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怀里的梁鸿,虽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身体却有些微微的颤抖。
过了片刻,重明也走了,只留着苏钰站在原地,看看这突然之间空空如也的八角高楼,风吹进屋子里,卷起一阵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似乎对于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进行着一场严格的审判,又似乎在不甘于心,低声哭诉着什么。
苏钰低头,看着雪缎裙摆上的血,吃吃的笑了片刻。
梁鸿死了,下一个悲催的,该是轮到她了,只是不知道迎接她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说起来,唐折也算是看得起她,临行了,派了大几千兵随行,说是保护,也是看守着,浩浩荡荡的将她押送前往京城,去向那魏念程的牢笼当中。
出了新良的城门时,苏钰回头看了一眼,见城墙上的一处,有一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那里面有唐折的身影,只不过他被旁人隐者,看不大真切。
苏钰苦笑,人变了,果然是不一样了,之前在青云岭的时候,唐折是他们几个当中,最不愿接受分别的孩子,一旦有人有事,要暂且离开些日子的时候,唐折总不会出现在分别的路口,而是在自己的家里,咬着袖子悄悄的抹着眼泪。
如今,他变得坚强,敢于独挡一面了,对于分离,甚至生死,都能够坦然接受了。
七月的天,似乎能感受到人间的悲欢离合,雨水连绵,总比往常要多上了几场。
行进的队伍走走停停,几日功夫,也已经走出了几百里地。
苏钰每天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在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有些难度,再一想,是唐折亲自下的命令,要将她送给魏念程做药引,苏钰逃跑的心,也就淡了。
跑了去哪里呢?她也不知道,所以还不如就这样,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