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一头标志性的异域发式,宽额下那两道扫帚似的乱眉也为他添了不止半分率直。
人如其面,在大多数时候,葛岚是个不知变通的直肠子,剩下的少部分时候时候则是自以为变通的花肠子。
在那少许的时候,他常耽于幻想,寻诸奇遇叙事诗中那些游侠抑或是风月诗人的做法——譬如他最爱的那册《塞西義利士传》中游历诸邦、遗下fēng_liú韵事无数的珀琉·義利士,又譬如《江海歌行》里的半瓠客,总能够诙谐而不失优雅地化险为夷。
但现实从来不比歌谣。
“天罚呀,天罚!”葛岚抓着卫士的肩膀,捏出愚昧的哭腔。
“你是没有见过那么多雷劈下来……能烧的都烧了,我什么都不剩了——真的,你看南边来的那些人,我跟他们一样……”
城门口处,盘查的卫兵拦下葛岚,几番饶舌无用,将之扭送往城门一侧的箭楼。
厚厚的墙壁上,日光从整齐排列的箭孔中透进,几张脏得发亮的行军床撑在角落——大约把不速之客正式收监之后,此处还要充作守城士兵的营房。
葛岚仍与卫兵大哥浪费口舌之际,哐当一声,他肩上的破包裹被谁一拉、滑落到地上。油布豁开个口子,透出刀剑的寒光。
“逃难?只听说逃难要收拾钱粮细软,什么时候也需带上弓弩刀剑了。”
“出门在外……”他抬头才要辩解。
“你看这人是谁?”问话的是个穿盔甲的女人,嘴边竖着有两道疤痕,不长不短,英气又不狰狞。
显然,女人不是要葛岚盯着她看,便暴躁地拎了拎手中的草纸:宽额长脸,番东发式,所画正是葛岚尊容。
“识字吗?”
“识。”
她一把将画像拍到桌上,丹书大篆的“通缉”二字横亘在葛岚的像上。
……
……
“刀下留人!”
南城门外,一匹栗色的骏马疾驰而来。
骑马的人手上握着旭日三星的令旗,高高擎在头顶。
城门之上,掌铡刀的刽子手愣住片刻,那嘴上有疤的女武官随即从箭楼的阴影中走出,一把将头已架在铡上的葛岚提起来。
“走吧,捞你的人来了。”
……
烈烈日头下,城墙、塔楼、又是城墙、又是塔楼……从离开那要命的铡刀开始,一幢又一幢,葛岚已经记不清到底穿过了多少。
当然,这只是修辞,区区三幢还难不倒他。
“还有多远哪?”葛岚拖着长音问道。
穿盔甲的女人闻声停一下,头盔上的白缨不再晃动,头也不回地说道:“少废话,马上就有人接你回家去了——东边的老鼠。”
“西边的乌龟!”葛岚寸步不让地骂回去——即使不理解对方骂的什么。
龙桥因桥得名,西倚灰炕山,东与轩陈怀阳隔浚河相望。其城墙有南北两段,西接山势,东合于龙桥西桥头,乃是帝国重兵把守之地。
眼下南段城墙已走过大半,正是一览两山合夹、浚河奔腾胜景的绝好地段。只是葛岚心不在此。
摇曳的裙甲在第五幢塔楼前静下了,老鼠这才从乌龟的屁股上抬起头,望见戴高帽的白衣老者在门后显出形来。
还没有敲门呢,那人能未卜先知似的。
“你们聊吧。”穿盔甲的女人把钥匙抛给老头,转身便走。
“戚都尉,替我向统领大人问声好。”老人招手道。
戚都尉头也不回。
山风将袍子吹得猎猎作响。白衣老者把葛岚迎进门内,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那门沿与门框相碰,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老者踱到桌后,把高帽摘了,立在上面。
“知道自己是谁吗?”
“白鹤桥逃难来的农民,外国的细作,看你高兴怎么说。”葛岚低着头,自嘲地笑道,他并不知晓眼前这人的底细。
清冽的晨光从窗洞里投进来,那一袭白衣好似附着仙气。
“不不不,都不对,我说你是我清平天军的特使,”老神仙和蔼地笑笑,伸手扒开葛岚的罩袍,敲了敲他胸前护心镜上的三尖火纹。
老鼠哪有什么护心龟壳,这是两个卫兵下了刑台才给他套上的,一路走来,硌着胸口直生疼。
“你是什么人?”
“我得先讲讲你是什么人,”老头绕到葛岚身后,为他解开镣铐,“你是我天军火部特使,你我,还有雷、地两部的使者,受命同来参加这龙桥和会。”
龙桥和会。镣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晏归的临终之托、葛岚代做密探的首次任务,要刺探的也是这样一场和会、谈和的也是清平天军与轩陈王师,只是那场和会,本应召开在白鹤桥、在耕月初三。
“本来定在白鹤桥,”老人仿佛能读出葛岚的心声,“好在大国师神机妙算,料到了白鹤桥的灾变,这才千里传信,将地点改在了龙桥……”
“……可惜信函遭人掉了包,”老人踱回葛岚跟前,掏出一张揉皱的信纸,但其字迹雅正、纹饰精美,仍可见得。
“耕月初三日,会于白鹤桥!”老者指着函上字段,“使者们收到信件,只当是再次知会,便中了贼人的奸计,仍去白鹤桥赴会,才使那魔物能加害于我天军股肱哪!”
可白鹤桥的重云观内明明空无一人,葛岚初二晚便到了白鹤桥,直到黑龙席卷,死者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