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过后,海盗们就地倒下,沉重的鼾声一阵接一阵传来。高高的篝火就要烧熄,蛰伏着红光的柴堆旁,只余下周身纹满图腾的那一人。
这时候,那人正从篝火架抽出些未燃尽的木柴,一堆一堆捧到空地的外围,从篝火中借火点燃。小火堆围着空地,烧得并不猛,看样子是要燃够一晚上的。
如此看来,这名纹满身的高个子男人也许是这支海盗的大家长之类。在宴会狂欢之后,竟还要保持清醒,为同伴的一夜安眠做出此等保障——
中央那座高高的篝火烧得太快、也太危险,所以才要在四周围上小一号的火堆,接替即将熄灭的篝火,为横七竖八倒在空地上的同伴驱赶寒意和野兽。
难道他们连房屋或是营帐都没有?还是说这座岛也只是临时的落脚点。葛岚已经在一旁的树丛窝了少说半个多时辰,托这巨大篝火的福,就算是邻近的树丛也少有动物靠近。但对葛岚来说,更大的敌人是这从脚跟爬到眉梢的睡意。
神经能紧绷个一刻半刻就是极限了,而海盗们的欢饮却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期间并未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双目所见不过吃喝、双耳所闻不过喧哗,很快,葛岚的精神就放松下来,困意也随之侵扰。
眼下这遍地的鼾声可说是雪上加霜——与常人不同,葛岚从小便不曾在安静的环境中入睡,久而久之,安静的环境反而令他辗转反侧;所以眼下这滚滚的鼾声非但不能惊扰他,反而更诱他入眠。
那个纹满身的人怎么还不睡。葛岚在与困意做着斗争,也在与那个迟迟不入睡的高个子海盗做着斗争。只是一个的话葛岚靠偷袭大概率能搞定,可要是弄出声响,这遍地的海盗,他可是毫无胜算。
这时,篝火最尖上的火焰终于烧却,哐啷哐啷滚下来几根柴火,落到靠近葛岚藏身处的方位。
葛岚的头皮随之一紧,浑身上下打一个激灵,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是在同伴震天的鼾声中,那名纹身海盗依旧注意到了这一点响动。他侧耳专注,随即迈开步子、向这边走来。
他可真是尽职尽责,几根柴火有什么好看的——是怕滚进树丛里燃起山火,还是说早就发现我了?
几次心跳间,纹满身的高个子海盗在柴火前停下,与树丛中的葛岚只有不过四五步距离。葛岚强压下胸口的蠢动,滚烫的血液一次次冲涌着。
等他转身,等他转身!等他转身就冲上去干掉他。葛岚握刀的手心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腿紧绷着,随时准备冲到海盗身后。
在这样全神贯注的情境下,葛岚的视野变得狭小、却也更敏锐。海盗布满周身的图腾在他眼中清晰到一丝一毫——那是缠斗在一起的一龙一蛇,龙头在左手背、蛇头则在右手背,龙与蛇的身体盘根错节,掩映穿行在浪花云纹中,填满了海盗的整个体表……
在海盗的心口处,有一颗鲜红色的珠子,与周身的青色不同。珠子的一侧是龙爪,一侧是蛇尾,龙爪作握状、蛇尾作盘取状,显然是要争夺这中央的宝珠。
时间并没有在葛岚全神贯注的凝视中过去多久,海盗捡完地上尚有火星的木柴,起身才要返回。
葛岚错开腿作起势,又紧紧右手的小刀,只待他转身。
就是现在!
树丛一阵响动,海盗警觉地一回头,灌木间并无人影——
只一眨眼,一道寒光从侧后方逼上他的脖颈……
“不要杀我。”
眼看刀锋就要抹上喉管,海盗用流利的官话颤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显然是怕对手为了不惊醒其他海盗而一抹了之。
也许是出于本能的善意,葛岚持刀的手竟就地稳住了。篝火已熄,在月光下只剩寒意的刀锋浅浅割破海盗颈部的皮肉,浸出一小股血来。
“你知道牢笼的钥匙在哪儿吗?”葛岚压低声音问道,刀子依旧比在海盗的项前。
这也是留他一命唯一一条理由了。谁也不会想到这海盗会讲官话,所以一开始选择抹杀也是合情合理。
海盗轻轻地“嗯”一声——他大概不敢点头,怕那刀子刺进喉咙里。
接着他开始试探性地向前挪动着,葛岚在其身后挟持着,也一步一步跟着他动。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满地熟睡的海盗间抬脚落脚,闹出动静对谁都没好处——葛岚自不必说,而对这名会讲官话的海盗,就算到时候他的同伴能捉住葛岚,但在那之前,这把刀子也一定已经刺入他的喉咙。
钥匙挂在一名疤面海盗的腰间,这时候他正枕在另一人展开的胳膊上,大张着嘴打呼噜。
被葛岚用刀挟持着的海盗缓慢地弯下腰,确保自己的行为不会被身后的挟持者视作敌意表达。冰凉的刀刃已经在他的项前捂出温度,因为身高的差距,葛岚环在海盗肩上的手开始有些累了。
海盗解开疤面的兜裆布,轻手轻脚地将钥匙环顺出。后者睡得很死,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接着海盗站起来,撇过胳膊,将钥匙递向身后的葛岚。葛岚没多想便伸手去接,谁知海盗拿钥匙的手不等葛岚伸到就松开——
钥匙下落的位置正对着地上疤面海盗的面门,砸醒他绰绰有余。
葛岚下意识地出手去抓,注意力一瞬间从挟在身前的海盗身上移开。就在这时,海盗飞快地向下一蹲,往葛岚的右腋下撤出。持刀的手反应过来,赶忙往回一勾,只削到他几缕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