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也不知道国师这一笑一摆头是什么意思,只顾埋起脸,免得暴露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懂。
晨风拂过,将庄左的鬓发吹起些,陈裁冰听着看着,只觉得这人不愧是寸崖大国师,仙风道骨、谈吐间天理蕴藏。
这当真和那个在草坡上被驴嚼了头发的家伙是一个人吗?裁冰看着近在眼前大国师,心中常常有这样的错乱感——他竟是这般近、他竟是那般远。
若是庄左此刻能读到陈裁冰的心声,他定会高兴地连连捶手——这不就是荣实常给他的感受——不过庄左能给人高深辽远的印象,多还是拜这副皮相所赐。
“走吧,我那朋友这时候该起了。”庄左拍拍陈裁冰的肩,带她往里走去。
后院儿里,那被歌舞升平吵得睡不着的公鸡这才从窝里出来,没精打采地啼鸣两声,隔着前后院间的整整一方厅堂,两人也能听见那叫声中的倦意。
庄左和陈裁冰踏着鸡啼走近大厅里,另一头,一位臂上停着葵花凤头鹦鹉的慈祥老人也从那海水江崖、日出东方的墙后走出。
老人眯眼打个哈欠,一睁眼看见来人,浑浊的眼里放出光来——
“国师?”
老人腿脚不便,却也蹒跚着三步两步凑近来,老脸上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庄左得体地一笑,他知道这位诸顺护持官曾在寸崖道坛与国师甚是相投,每每有所感有所悟,必来与国师论个下午。
国师常抱怨说这老伙计学究气太重,且跟他养那鹦鹉一般啰嗦;后来这啰嗦的老伙计被调去了诸顺,国师又抱怨起漫漫午后冷清无聊……
庄左去龙桥赴任时,国师就托他顺道为诸顺城天道寺的护持官捎去问候,且看看他那葵花头的鹦鹉在北国的瑟瑟风中可还活蹦乱跳、聒噪依旧。
“妖怪!妖怪!”
停在护持官臂上的凤头鹦鹉扑棱着翅膀,用那干哑的嗓音叫道。
“哈哈,”护持官干笑两声,“您还是这般青春韶华。”
庄左尴尬地低下头,遮住嘴礼貌地笑笑。
他的脑子里正在快速地搜寻着国师与此人的相处之道,是交心还是随便应付、是随意还是客套有礼。
“龙桥一变,噩耗传来,我当真以为您被那黑龙害死,一连三日茶饭也吃不进……”护持官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前几日听人说大国师在蓟宁府现身,平安无事,正往西过颔山而来。庆幸之外,那时我就想着您出了颔山道,怎么也得上我这诸顺城的天道寺来坐坐吧,一高兴又是几晚上睡不着啊。”
“睡不着!睡不着!”
鹦鹉耸耸脖子,学舌道。
庄左食指勾成环,撩撩它脖子上的细羽毛,软软的十分舒服。
“您一把年纪了,还是注意身体,别折腾出毛病来。”庄左一边逗着鹦鹉,一边向老迈的护持官嘱咐道。
护持官应承地点点头,随后感叹道:“真羡慕国师您这凝驻光阴的本事啊,我这副老骨头,是一天比一天更进那土里喽——”
六十年换一条命,我又何尝不是一把半截入土的老骨头呢?庄左闻言亦感叹,只是那感叹在心里,面上依旧是谦虚的假笑。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
那葵花头的鹦鹉不知从何处学的,聒噪地叫道,小爪子往旁边一跳,躲开庄左挠它的手。
护持官轻敲一下臂上那鹦鹉的脑袋,做出点赔罪的笑。
“您身旁这小姑娘是?”他随后问道。
庄左也抚抚陈裁冰的脑袋,说道:“是个从颔阴县城开始就缠着我的妮子,我这次来找你,一部分也是想帮她请教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