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顺往西的官道上,庄左终于骑上马、往寸崖道坛疾驰而去。
那匹灰皮的驴子被留在了诸顺城,一同留在那儿的还有陈裁冰、那个从颔阴县城一路跟着他的小丫头。
说实话,陈裁冰镇子里发生的怪事他庄左也毫无办法,就算是听了诸顺城那位护持官的话也一样。但他现在毕竟顶着一张寸崖大国师的脸,可不能砸了国教的招牌,便只说是须得回寸崖道坛拿上几件法器,不日便回她的颔山中驱邪除祟。
小姑娘将信将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眉头紧皱着,脑袋往左歪歪、往右歪歪,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放国师西行。
暗地里,庄左与诸顺天道寺的老护持官约好,让陈裁冰在寺中暂住,等老护持官翻遍他房里所有的典籍、问遍他半生五十多度春秋里所有的旧识故交,搞清楚颔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再通知庄左。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个镇子、几百口人命,是那个小丫头的家和家人,等那时候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腾出时间想想办法吧。
庄左并非是一个责任感太强的人,做到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从成为国师的左右手开始,他就一直很忙、忙到没有精力去管那些可有可无的责任——比如帮一个路边的小女孩、比如救一个山中的小镇。
但事实上,现在的庄左并不忙,他最后一次接到的任务是赴任龙桥护持官、操持和会事宜直至会成——会早就成了、龙桥早就没了、国师早就死了,他没有任务、他一身清闲,正是管闲事的好时机。
连哄带骗把陈裁冰留在诸顺城,踏上的归途的一刻,庄左感到空虚。
明明从逃出挟玉山庄、到被神秘妇人救下、到假道蓟宁府、到过颔山,他都是那般坚定、那般澄明——回到寸崖、制衡严阖、查明真相、重掌大局……
但在丢下陈裁冰、丢下这自说自话跟上来的包袱的一刻,庄左感到空虚,他突然怀疑,自己当真有要紧事要办吗?当真有非去不可、比陈裁冰一镇子的人还要紧事要去办吗?
回到寸崖,又该做什么呢?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荣实在一件接一件地安排事情给他去做,可荣实要做的事是什么呢?他甚少与庄左谈及理想,不谈及却依旧让庄左觉得,他做的是正确的、于世人有益的事。
可现在他这个假国师回了寸崖,能做的到底是什么呢?只是给严阖添堵吗?那样做,他与弄权者又有什么差别、与严阖又有什么差别。
说到底,严阖权欲熏天,做起神州天下的国师来,就一定比他庄左假扮的荣实差吗?
也许是欺骗一个十多岁小姑娘带来的罪恶感,庄左的身子骑在马上,脑子里的声音也像胯下的奔马一样、冲刺、冲刺、一刻不停歇。
隆!隆!隆!
出城一里有余,身后忽一阵空洞却悠远的擂鼓声。
庄左回过头,望见黑云压城、光影急变,片刻间又有刀剑、铁蹄、与战吼声传来。
心中疑虑一闪,庄左旋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往城内折去。
胯下黑马一路疾驰,不多时就望见城门——
“国师!国师冕下!”
城门处,一名护持兵听到马蹄声,转过头来,见是大国师回来了,喜出望外地大喊道。
被护持兵护在手下的陈裁冰挣开他的手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国师!就是这样的声音,那天就是这样的声音,那些……那些怪物追过来……”
啊!
陈裁冰边跑边喊,上气不接下气,一脚踢上块秃噜的石头。
庄左见状一拉缰绳,马脖子一歪,刹住蹄子。只见庄左飞身下马,流光一现,身形即出现在裁冰跟前,稳稳将其接住。
“你是说袭击你镇子的那些……黑骑兵……白纱女?”这两个称谓从庄左嘴里说出来,有些怪异的难为情。
陈裁冰趴在庄左的手臂上呼咻呼咻地喘着气,窄窄的肩膀起起伏伏,半天才应话,“是他们……绝对是他们!”
这时候,那个护送裁冰的护持兵小跑到两人跟前,向国师报告道:“禀告国师冕下,声音是从东边传来的,那时候属下正在送这小丫头回寺院里,她吵着说什么‘骑兵’什么‘白纱’,说要赶紧将冕下您追回来,属下实在拗不过她,这才……”
“东边的状况确认过了吗?”庄左抬起头,镇静而威严地问道。
“没……没有,”护持兵怕是责怪,语气有些瑟缩,“声响才有半刻,属下……只赶到这西城门。”
庄左微微一点头,随即低头看着裁冰,说道:“跟着护持……这位兵哥哥去天道寺,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乱跑。”
裁冰可怜巴巴地盯着他,那亮闪闪的眸子里有害怕、有希冀、还有一点担心。庄左对她点头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将裁冰交给一旁的护持兵。
“带她去天道寺,跟护持官说,我去东边看看情况,马上就回寺里。”
“属下明白。”护持兵郑重低头一拱手,应道。
方才被落在后面的马儿趿着蹄子走到一旁,庄左翻身上马,一声驾,疾影穿城而去。
……
东城门外,黑压压的骑兵列成阵,黑雾缭绕着,那一顶顶玄铁头盔下看不见形体,唯有黑暗;肩甲下、关节处、胯部,所有不被甲片覆盖的地方都是一般的深邃黑色,不见形体、亦不见底。
黑雾从其中散出,好像那也是他们的一部分,飘散到空气里,让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