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羊伯国的边境线上,一条小溪边,一个穿道袍的干瘦老叟用朴素的绢布沾起水,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
四五个护持兵局促地候在旁边,不知做什么好。
“……闻护法,您不与我们回寸崖?”
半晌,手绢的一角捏在闻相干枯的手上,随溪流展开,淡淡的血色晕散,污黑的手绢慢慢变干净,只留下浅浅的一点粉红。
“我受伤了,不宜多动,你们自己回。”
闻相将洗净的手绢拎起来,只见一双枯树似的手上沟壑一深,一下就将手绢拧得干干。
他头也不回,将手帕随意塞进怀里,手上捻几个印、口里念几句诀,就地盘腿坐下。
在他那张沟壑遍布的脸上,有一条最深的,不是黑色、而是红色,为他欠缺生机的脸添上不少活力。
闻相也不知道那松垮垮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是否还能用,至少等它能睁开了,才知晓。
“启程!回寸崖!”
候在闻护法后头束手束脚的护持兵一转身,眨眼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冲马车边的手下发令道。驾马的护持兵闻声,轻轻鞭一下马匹,随行的士兵连忙跟上,松松散散地围住左右。
护持兵最后冲闻护法一告别,那盘坐在溪边圆石上的枯瘦人形依旧不应。
正面,淡淡的白光在闻相紧闭的左眼上氤氲着,远看像是冒烟了。
……
小溪上游,葛岚系上裤腰带,长舒一口气,瘫坐在石滩上,把过家伙的一只手伸进水里,指尖随意搓两下,感受到鱼儿穿过,一捞,空了。
他拿起轻鱼刀,在肘间一擦,裹刀的布条不知丢在了何处,看那刀锋上的寒光,葛岚心中有一丝怯,却没办法,还是将之系到腰上。
想来那刀鞘……那刀鞘是如何不见来着。葛岚回想,才想起这轻鱼刀的刀鞘是留在常兴港的医馆做抵了。
照理说……他们追回了卖船钱就该去赎回来,可……葛岚自然是忘了,怎么戚左使也……
“该不会是……也忘了吧?”葛岚不自觉地说出声。
这时候她若是在,定会冷冷地看葛岚一眼,做出不屑辩解的样子。葛岚想到那样子,不禁失笑。
护持兵的铁靴声逐渐远去,看来是已经放弃了这位包藏祸心的市洲细作,只猎获了与其勾结的太微国国教护教左使便打道回府。
一个也跑不了不如跑掉一个,当面对的人是戚左使时,即使是他葛岚也能接受这般道理了——
因为跑掉的一个还能去救没跑掉的一个!葛岚的道理比戚左使还要多出一层,他如此想着,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砂土,循着铁靴声去了。
……
入夜,无名客栈的门前停着一架装饰华美的马车,不是王公贵族的华美,亦不是大户人家的华美,而是一种,花哨中有肃穆、繁复中有规矩的奇特风格——在曲羊伯国,连总角小童都知道,这是国教要人的车架。
小栈一楼,灯火昏暗,十多个护持兵围了两桌,满身甲衣随稍稍蒙尘,烨烨亦非寻常服饰可比。其中,却有一女子,衣衫破败、满脸血污——
仍换了任何旁的女子,这副样貌都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若是再有几分唯唯诺诺的神色,血气方刚的后生见了,怕是会当即与那十多个虎狼相的护持兵对质,问他们是欺侮了谁家的闺女。
只是这女子是戚芝莱,她的五官都出落得标致,却没有哪一官是软弱的——那双瞳似墨、对眉成锋,一只鼻儿好玉琢、唇启唇阖掷金声。男儿看她,只觉得英雄亦有穷途日,虎落平阳遭犬欺;女儿看她,更想侠骨须有柔情化,心有旌旗不禁摇。
围坐在旁的护持兵倒也规矩,戚芝莱身中正气、叫人难生猥亵之心是一说,她身为太微国国教护持,他日归位,这些护持兵也是要在她手下讨饭吃的。跟着闻相别的学不会,为来日多做打算却是时时在心中。
客栈一角,靠窗的小桌,一人独坐,长望窗外,只以后脑勺示以店中他人。
“客官,您要点……”店小二走到近旁,试探地问道。
他还是不回头,脸对着窗外,声音随风飘进来——
“我再想想,茶水先倒上来。”
……
半晌,护持兵桌上的饭盆已经见底,戚芝莱举起碗将最后几粒饭赶进嘴里,望一眼中央空空如也的饭盆,没有说话。
想来惨落敌手的英雄本该滴水不进以示仇敌,戚芝莱刚毅果敢,却并无那些虚头八脑的傲骨。既然吃了这口饭也不必嘴软,那便没有理由跟肚子过不去。
窗边,那人听见吃饭的动静停了,飞快地一回头,脖子咔嚓一声响。
原来是葛岚反穿了衣服。
店内灯火昏暗,他亦不敢多看,一眼,一眼便拧回脖子、又看向窗外。
僵住太久,这一回又一转拧得葛岚脖子直生疼,他不自觉抬起手,扶住脖子、重重地揉两把。
这时,客栈的门又响了,短短一个入夜,这间官道边的无名小栈就迎来了三拨客人。
护持兵的头子正抬手要招呼小二结账,见来人,便放下了。
小二感激地冲他深鞠两躬,忙往门边迎去。
来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妮子,她的头发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那样编成辫子、再盘成两团,只在额前剩下一些碎发,平添了几分活泼。
她身上穿着说不出是素雅还是朴实的衣服,一眼望去只看见大片的茶色和青色,没有一点纹饰,就连对襟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