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则是政治。使者照样直言不讳,川北军私扣瑞藩,看似一步妙棋,其实是自掘坟墓的举动,赵当世以及四川巡抚衙门都在拟本准备上奏朝廷弹劾川北军居心叵测。只待朝廷介入把事摆上台面,川北诸将绝无辩解的余地。
最后乃是军事。川北除却南面赵当世兵临城下外,使者明言,汉中府的赵营军队亦将南下夹击。到了那时候,川北夹在中间,全无回旋的余地。川北兵力顶天不超过两万,面对数倍之敌赵营野战毫无胜算。且赵营即便围而不打,切断商道、攻占各处粮区,就困也能将川北诸军困死。
绵州失陷,川北军南段防线顿时崩溃,而中段防线曹勋、赵光远却迁延不进迟迟无法到位,以至于位处最北端的剑州瞬成抗击南来之敌的前线。形势转变之快,远远超乎了朱化龙能接受的限度。他对盟友们的表现早便十分不满和失望,再加上赵营使者这一番说辞,他自忖确实没必要为了曹勋等人的“川北大业”舍身忘死。当初答应曹勋入伙,只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捞些好处,现在额外的利益得不到,本身的基业却有覆巢之险,朱化龙当然不愿意继续干下去。
赵当世的分化策略从来都是胡萝卜加大棒。几记棍棒打下去,朱化龙先晕了大半,而后使者又开始信誓旦旦保证,只要朱化龙等愿意与赵营合作,赵营必将确保他们的既得利益,日后上奏朝廷,绝无加罪之理。
明眼人都看得出,战线失守的川北已经失去了周旋的纵深,且腹背受敌,战略上完全处于被动。赵营说的不错,纵然不发动军事进攻,只靠掐断陕西、四川这上下游的各处孔道,处在中游的川北经济优势便荡然无存,难以长期坚持,迟早也要完蛋。面临摇摇欲坠的局面,朱化龙思考了一晚上,次日清晨便主动派使者回访赵当世,表示愿意投顺。
朱化龙随后找到龙辅皇试探他的态度,一开始没有直接说自己准备投靠赵营,只说要回松潘府。龙辅皇当即大惊失色,但想自己只有二千五百人,哪怕剑州州城的城墙再怎么高大厚实,如何能挡住对面赵营的十倍之众。
由是龙辅皇也打起了退堂鼓,询问朱化龙何时动身,自己也好跟着走。朱化龙见时机成熟,便将与赵营的交涉和盘托出,没成想龙辅皇大喜过望,说道:“小弟自打带兵与赵营相抗,是一日都没睡过好觉。每夜做梦梦里都是赵营破城而入的场面。川北势若累卵,咱们没必要跟着曹勋那厮把自己越埋越深,今有有此良机,正该一蹴而就脱离苦海。”相较于好歹还思虑了一宿的朱化龙,龙辅皇的“觉悟”可高多了。
如此,赵营只凭了一张嘴,避免了刀兵交加的惨烈,顺利入住剑州。这便是顾君恩此前一直强调的“势”。他认为,世间万物皆有势,得势者顺、失势者逆,只要运用好了势,站在势头之上,就如同等快船乘风破浪,所经皆披靡,可大大降低办事的成本。
现如今,经过多年的韬光养晦的赵营正处在厚积薄发的起势阶段,能否合理高效利用这个势,直接关乎到赵营往后能够触碰到的顶点。
赵营的顶点是什么?没有人明说,但人人心知肚明,总会下意识地抬头看看那似乎可望不可即的天空。
作为川北交通主干的最后一道铁闸,剑州易手,宣告整个川北南、中、北三段防线土崩瓦解。赵当世顺势而为,再派使者暗访保宁府的赵光远,是以才有了赵光远借饮酒赏雪的名义,当场击杀曹勋的一幕。
除夕前三日,赵当世引军到达广元县,驻军朝天关的广元守备杨展不战而降。赵当世整顿三军,勒令川北诸军中朱化龙、龙辅皇、邓若禹、杨展四部整合遴选出七千人与赵光远所部三千人一起归进赵当世军随征,不得违抗。故而按照粗定计划,最后出川进汉中府的赵当世军队规模将为三万五千人。所有整军事宜,在大年初三前必须全部完成,延误者军法‘论处。
军事之后,就是就与川北军相争的政治处理。成王败寇,曹勋、侯天锡身死,挟持藩王不轨主动寻衅的罪名便全都转嫁到了他们头上。就事实而论,曹、侯也确系组建川北军最为积极和出力最多之人,背负主要责任并不算冤枉。有着瑞藩、四川巡抚衙门以及反水的“污点证人”朱化龙等联名作证,川北一系列战事的罪责由曹勋、侯天锡背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所以赵当世并不担心朝廷会因此捞到口实降罪于己。
这些公事罢了,赵当世寻即马不停蹄,亲身前往拜见老丈人瑞王朱常浩,嘘寒问暖。
婿见泰山,除了一开始的几句客套话,相顾无言。倒是瑞王妃一个劲儿地询问华清以及外孙外孙女的情况。赵当世从这个由头出发,劝说瑞藩暂时徙往湖广与华清团聚,既可确保安全,亦可享天伦之乐。
四川基本全为赵营掌控,有王来兴军维持川南、川东的道路,这时候出川入楚,并不存在多大的风险。这个提议朱常浩没理由拒绝,赵当世又与瑞王夫妇商量了一起过除夕等闲杂事后,逗留不久便即告辞。
临出门前,朱常浩忽然急匆匆跑过来,紧紧握住了赵当世的手。赵当世还道是朱常浩有什么困难未解,正欲询问,没料到朱常浩先道:“唉,我就说,当初没看错你。”
赵当世闻言,暗自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