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们先是被官家的愤怒惊着了。
虽然新皇与先皇不同,但是在涵养上一直很谦和,没听说过官家发火。
官家虽年轻,表现一直很稳重。就是朝议乱成一锅粥,官家有火,也会平静的处置,心平气和的说话。
在大家进入垂拱殿后,怎么没怎么的,官家就先来了这么一通……
愣了一阵,才想起来去看挂在墙上密密麻麻的表格。
一目了然,一张表能清晰的把国朝各州府郡县的数据全显现了。
红色、黑色…~还没有具体到某一个州府,整体上那刺眼的红,就让王安石一脸黑线了。
显而易见,对青苗法抵触的地方官还真多!
三十二?整一列都是百以上的数,只有一个三十……在顺顺行……这是汝州?
再顺顺列……这是亩产?亩产三十斤?汝州?
这是谁呀?
王安石突然又感觉舒爽了,他有点感谢这个汝州知州……
就这一下,已经让所有显示田亩增加的数据失信了。关键是,官家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陛下,此亩产之数怎么来的?”
能看到亩产的那一列,以国朝州府排序。官家也只说是两税和耕田数核算,具体如何来的,真心不清楚。
这时代的数学水平还就这样。虽然数术也算士子所学内容,真正钻研的人很少。
所以,韩琦代表政事堂诸公有此一问。
“子正,详细将亩产数来源给诸位大相公说明……”
赵曦似乎还没消气,语气略带着嘲讽。
不计较了,计较不来。官员蒙骗官家,不管政事堂有没有责任,作为百官之首,官家说什么都得先受着。等搞清楚这数字的缘由,有什么再说也不迟。
“陛下,诸位相公……”
薛向被官家留下,就知道需要做这个。官家是清楚,不说官家是不是讲述这些的,就官家现在的情绪,没有破口大骂,就已经算是海涵了。
在这数字刚出来的瞬间,整个工坊城统计团队,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各州府两税数是现成的。在计算时,我们采用了去岁秋税和今年夏税为基数。”
“用州府的税入除以该州府上报的耕田数,就是亩产数。这是抛去不入税的官田以及士人、官员的私田,只计算需要纳税的耕田……”
应该说清楚了,这本来就不难,相公们又没憨货。
“两税数也是州府所报,未必真实……”
听到司马光这样说,薛向有点后悔自己以为相公没憨货的想法。
司马光是从这些上报数据分析,从而推定两税数额的准确性。
随口这么一说…~
他是个实在人,一时间想不到那么多。
虽然他反对青苗法,但对这样的行为很不耻,甚至能与官家感同身受。
怀疑两税数也是情有可原,人之常情。
“司马相公言之有理!”
赵曦是拍案而起的…~
“正如司马相公所言,就以汝州为例。有两种情况,第一,汝州耕田,该入税的耕田这次上报是准确的。”
“也就是说,去岁秋粮税入和今年夏粮税入,汝州瞒报了,并贪渎或者隐藏乃至私分了朝廷税入!”
“第二种可能,两税数是准确的,而汝州官员凭空捏造耕田……”
不管那一种,论罪责都不会轻。
司马光很想说:我觉得那个数字都不真实。可不能说,官家已经上纲上线了。
欺瞒朝廷,私分税入…~谁扛的下?
“陛下,汝州官员只是误报,令其改正即可……”
韩琦想埋怨司马光,你没事提什么税入呀?官家又顺杆上了。
要真的追究下去,不是单纯处理汝州府衙官员的事,是有助于青苗法推行的气势。
所以,不得不缓一下官家的怒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韩相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只认为汝州这只是失误,我没必要上纲上线对吧?”
“欧阳相公,国朝耕田亩产几何?”
赵曦转了个弯,突然间就问欧阳修这个了。
“臣任滁州,风调雨顺时,亩产二三石……”
这骗不了人,欧阳修也做不了骗人的事,实事求是而已。况且墙上那表格有滁州……
“韩相……”
“秦凤、鄜延亩产一石多,河北、京东路、京西路丰年可达二三石。”
韩琦也没隐瞒,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对于汝州之事,唯有失误是可以用的说辞。至于狡辩?他没想过,也不会有用。
“州府郡县直面黎民,咱不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就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把钟撞响吧。”
“朝堂负责决策,地方职责是执行。而朝堂的决策来源于地方,是以地方为基础的,也就是各州府的数据决定着朝堂决策的走向。”
“这不算牵强吧?我这个君王他欺骗了,你让我放过可以,政事堂相公被他欺瞒,你们不在意也可以放过。可他的欺瞒将影响朝廷决策,从而影响国朝万万黎民。谁有权放过他?”
“如今,因青苗之法,朝堂臣工们纷争多日。有同年反目者,有好友相恶者,甚至亲家不亲,同族不同。大家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是为了青苗法的推行不至于祸国殃民。他们汝州做啥了?这样的欺瞒,可能造成的影响。你还有放过他们的想法吗?”
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在场的恐怕都感同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