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宫中各处上了灯。
然而一点人声都没有。
一行人走在路上显得压抑而死寂。
此刻的慈宁宫中却已灯火辉煌,正殿高处坐了面容发冷的萧太后,闻讯而来的郑皇后低头坐在她下面,时不时抬起头来向宫门外望去。
郑保则垂手立在她身后。
终于,人来了。
若忽略略显肃杀恐怖的气氛,此刻的场面与姜雪宁等人刚入宫时来请安实在看不出什么差别。
众人齐声请安下拜。
萧太后却是满面阴沉,连萧姝她都没叫起,只向下面汪荃伸手。
汪荃便立刻躬身上来,将那一页从姜雪宁房中查出来的“逆党之言”递至她手中,禀道:“奴按太后娘娘懿旨,在宫中清理搜查,尤其是近来入宫之人,今日查到仰止斋时,便从姜二姑娘的房中搜出了此物,压在书案上一本书里,若非仔细翻找,只怕放得隐蔽也未必能发现。”
这几日来,萧太后对这纸上所言已经不陌生了。
她没有与上次乍见玉如意一般盛怒。
但这种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她甚至还笑了一声,只道:“妖言惑众都惑到宫里来了,了不起。姜雪宁,哀家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老妖婆还跟上一世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定罪。
姜雪宁熟知她德性,实在不觉得意外,只不卑不亢地再行一礼,道:“臣女不过闺阁一小小女子,怎会与乱党有所勾结且这纸上字迹分明不出于我手,今日来臣女在奉宸殿中所写之字,可用以对照。请太后娘娘明察,臣女虽不知这一页纸是如何到了臣女房中,可绝非臣女所为。”
萧太后道:“你倒推得干净。”
姜雪宁道:“清者自清,臣女无愧于心。”
“”
萧太后忽然发现,这姑娘此刻的姿态与她第一次入宫来请安时,可十分不一样。
她掐着那一页纸,目光却沉了下来。
停顿了有一会儿,才道:“你父亲是姜伯游”
姜雪宁看着萧太后这架势便知不对,心头一凛,答道:“是。”
萧太后便道:“那你们姜府与勇毅侯府该走得很近,交得不错吧毕竟空穴不来风,你同燕临就差谈婚论嫁了。”
姜雪宁悚然一惊
她豁然抬首直视着萧太后,却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骤然划过的狠辣
萧太后把案前的玉盏都拂了下去,厉声道:“来人,把她拖下去庭杖,打到她招认为止,看她嘴硬还是杖硬”
到这一刻,姜雪宁终于确认
勇毅侯府出事了
谁人陷害于她尚且不好说,可萧太后这般作为却是要将一切与勇毅侯府有关之人都置于死地啊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
姜雪宁上一世是死过的,被这连番的事情逼到绝境,反倒豁出去了,再没有半分的畏首畏尾,竟直接把头上的金簪拔了下来攥在掌中,冷声厉喝:“谁敢动我”
左右来抓她的小太监都被她这声震得一悚。
再见她那金簪握在手中,前一刻对着他们,下一刻却比在了自己脖颈,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姚蓉蓉等人更是惊声尖叫
诸位原本同她一道来的伴读几乎全都慌忙朝后退去
便连萧太后都未见过这种悍然场面,受了惊吓:“大胆,你干什么”
姜雪宁却知今日情形已凶险到极点。
这般的境地将她心性中那一股久埋的戾气激了出来,更不用说她上一世便看不惯这老妖婆
控制着自己仅存的那分理智,姜雪宁盯着萧太后道:“本朝律令,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固然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可雪宁非宫中之人,若依律令,牵扯逆党一案,当由前朝来查且雪宁乃是大臣之女,一应权贵官司要么报由锦衣卫收入诏狱,要么告至刑部清查会审。太后娘娘仅凭这一张纸便要对臣女用刑,臣女倒不怕受刑受苦,只担心太后娘娘落得屈打成招的骂名,使前朝文武大臣不安”
说这番话时,她手极稳。
那根金簪最尖锐的一端一直对准自己的脖颈,若有人胆敢此刻来靠近她,立时便要血溅当场
萧太后经历过两朝沉浮,也知道一位大臣之女若这般不明不白死在宫中将是一件棘手之事,便是能敷衍过去,只怕前朝也未必有人肯罢休。
姜伯游痛失一女,焉知不做出什么疯狂事来
她原是想严刑拷打使姜雪宁招认出东西,倒不想她如此烈性,口中虽未言,手上却以死相胁,更抬出朝廷律令来压她
近日来宫中皆传皇帝要立弟弟临淄王为皇太弟的事,但也并未排除其余藩王被立为储君的可能,皇帝的心思似乎还没完全定下。
若藩王成储君,萧太后太后将来便名存实亡;
但若是沈玠被立为皇太弟,这依旧是她亲生的骨肉,她自然还是最显赫的皇太后。
她自然是想要沈玠被立为储君。
可她那当皇帝的儿子却未必这样想。
萧太后虽觉沈琅平日也对自己孝顺,可天家无血亲,但凡与龙椅有关的事都甚是微妙。
她听完姜雪宁那番话后,却是想得比这番话本身还多。
足足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她才陡地笑一声,竟是忽然放松了身子,又坐回那高处的宝座上去,只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不过你说得也对。既然你是大臣之女,宫中之刑自不能加之你身。哀家便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