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辅话落。
那日被她丢进暴雨的青玉链,和半跪在风雨中的沉默身影再度浮于眼前。
“我很愧疚。”史倾棠低下头,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似是经过深深的思量,“后来……我又反复地想了,当日之事,我对自己的鲁莽深怀悔意。但若是重回过去,教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魏人辅手指抚过微皱的书页,没接话,很轻地笑了下。
笑里藏住百般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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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和高行周前脚离开京城,杨敏学府中当晚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夜深如墨,杨敏学解衣欲睡。烛火摇曳间,忽见窗外黑影闪过。
“什么人?”他的手还没摸到枕头下藏着的匕首,来人竟已站到了床边,眉目骇人,满身夜露。
“是我。”黑衣人开口,声音粗粝。
杨敏学辨声知人,登时卸下戒备,换上责备的口气,“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就不怕被有心人察觉到什么?”
“怕?”黑衣人笑得猖狂,“我们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该怕的是国舅爷吧?”
衣料摩挲的声音停住,杨敏学暗自握紧了手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掐灭烛火,室内陷入全然的漆黑。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不高不低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心底发寒的意味,与不见五指的暗夜交融,“国舅爷放心,不管是偷偷去见我们赵大人的事情,还是指使定难军去劫军粮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往外透露出半句话的。毕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杨敏学呼吸重了几分。
无言的沉默在黑夜里蔓延,空气一丝一丝被抽去,逼仄幽暗的空间变得压迫力十足,交锋间的焦灼如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打击心脏的承受力。
“最好是这样,不然谁也别想好过。”杨敏学尽力压着怒气,“说,赵殷让你来京城干什么?”
黑衣人语气轻松,“京城险恶,我自然是来帮国舅爷了。”
“赵殷让你来看着我?”杨敏学不知为何,竟是冷笑出声。
“非也非也,”黑衣人脸上带笑,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使相大人和国舅爷是共谋一事的朋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使相大人此番派我进京,只是教我来一观京城别样风光。”
杨敏学嘲讽道:“观夜色观到我府里了?”
“这不是初来乍到,先和国舅爷打声招呼吗?”
杨敏学警告:“你们来京城做什么,我管不了,只一点,不要忘了我们说好的事情。”
“国舅爷放心,我来之前,使相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
“你还有什么事?”
黑衣人在杨敏学赶人的语气里依然不慌不忙,“还有一事,我初来京城,无亲无故,两眼一抹黑,只国舅爷一个认识的人,故而不得不向国舅爷忝(t)求一官半职的,补贴生计。”
杨敏学仗着夜色,白了对方一眼,“休怪我没提醒你们,在这偌大京城,京兆府、皇城司、大理寺,三足鼎立,手眼惊人,早已没有赵家插手之地。”
“这就不劳国舅爷费心了。”
杨敏学拧着眉头:“你看上哪儿了?”
黑衣人一笑,“太常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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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黑衣人,杨敏学辗转半夜,心中惴惴不安。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
赵殷为何要往太常寺里安排人?太常寺有何玄机?难不成因为太常寺离陛下近?
不,早先祭天的时候,陛下执意让长安郡主代替晋王念祭天词,可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太常寺。
那到底是为什么?
杨敏学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蒙蒙亮,杨敏学招来心腹,“你速速安排可信的人,暗中保护好康王殿下。”
心腹观其神色憔悴,紧张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敏学按住眉头,“昨日赵殷的那个义子进京了,还来了我府上,教我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
心腹凝目思索片刻,不确定道,“赵大人是想在您这儿放个眼线?”
“未必,他若是想安插眼线,便不会惊动我了。”
“那这是……”
“我也摸不准,只能静观其变,”杨敏学叹气,“我此时真有些后悔拉拢赵殷了,赵殷竟是比你我原想的还要傲慢难测。”
原本看见晋王日渐势大,在朝中声望渐显,他心中着急,认为康王不能再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
为此,他苦思冥想,想到赵俊出事前,曾有定难节度使打算叛乱的风声传出来。后来赵俊出事,定难军的叛乱便不了了之。他留意到这两件事中的蹊跷之处,悄悄着人去查探了一番,果然查得定难节度使和赵家关系匪浅。赵俊身死,定难节度使处境飘摇,不日便投归赵家另一位掌权者,赵殷。
是以,他连夜拜访赵殷,打探赵殷的口风。与赵俊的桀骜张扬不同,赵家的另一位掌权者赵殷,则素以寡言内敛、作风硬派著称。
杨敏学见到赵殷之前,心中不无顾虑。此番他主动凑过去,一来势弱,二来气短,只怕少不得要被人趁机敲竹杠,甚至还得受些冷言冷语。
杨敏学纠结一路,到地方见到赵殷本人后,情况却和他料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殷态度热情、殷勤,非常好说话,不等他开口,便率先表露出示好的意思。一来二去,两人用很快的速度敲定了暗劫粮草、明挣军功、为康王铺路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