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皇后长出一口气,大方承认,“刚才,我差点就被陛下吓死了!”
永泰帝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样。
“原来皇后也有怕的时候。”
陶皇后咬咬牙,心里头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和傻叉皇帝计较,不值得。
她苦笑道:“我并非铜墙铁壁,自然会有害怕的时候。陛下以后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可以吗?“
永泰帝自嘲一笑,“朕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没多少机会同你开类似的玩笑。所以,你大可放心,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后。你是朕的结发妻子,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朕,这一生都在过河拆桥,翻脸无情。唯独对你,朕不会过河拆桥,更不会翻脸无情。”
陶皇后不敢置信。
她一声哽咽,捂住嘴唇,眼眶湿润。
这一刻,她有被感动到。
她抽噎道:“陛下说话算话吗?”
永泰帝轻抚她的面颊,“朕知道,朕不值得任何人信任。但是这一次,你可以试着信任朕。朕活了大半辈子,活得很孤独。有皇后陪在朕的身边,朕很高兴!”
陶皇后扑进永泰帝的怀中,“能和陛下做一世夫妻,是我的福分。”
永泰帝轻轻搂着她,“不记恨朕打压陶家吗?”
陶皇后连连摇头,“不记恨,一点都不记恨。陛下是天子,做事自有章法。”
永泰帝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待朕真心,朕自会回报你真情。”
陶皇后有点懵,缓缓抬头,眼中闪烁着泪花。
她很想问一句:陛下,你的内心还有真情在吗?你还记得我们年少时说过的那些话,发过的誓言吗?
不料,永泰帝突然转移话题,“朕最近时常想起年少读书时,那时候筑阳还没出嫁,京城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突然有一天,京城的天空染上了血色,曾经熟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没了。”
“陛下别说了!”
陶皇后预感到了危险。
接下来的话题,恐怕会触碰一些不该再被提及的秘密。
她不想听,她对皇室过去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永泰帝仿佛没看见她的抗拒,坚持说下去,“那个时候,朕还是个少年郎,不曾参与朝政。天地变色,朕很惶恐,生怕有一天金吾卫会冲进王府抓人,害怕家人会从身边逐一消失。直到东宫覆灭,金吾卫并没有冲进王府,朕才明白过来,朕是安全的。东宫覆灭,王府即将崛起。
果不其然,后来中宗皇帝立父皇为储君,很快,我们一家就从王府搬进了皇宫。直到那个时候,朕才确定,东宫覆灭,同父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父皇过世之前,朕曾经跪在他的面前,问过他,‘章义太子’的死,是他做的吗?你知道父皇怎么回答的吗?他笑着告诉朕,东宫覆灭,是他一生中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那是父皇人生的巅峰。覆灭东宫,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辉煌,史书将永远记住那一年,父皇的名字也将永世被后人议论。
父皇没有因为身为皇帝,被后人称颂。他做皇帝那些年,实在是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反倒是因为东宫覆灭,他被立为储君,才让后人铭记。
后来,朕一直在想,是活着的时候,多干几件利国利民的事情,还是趁着活着干几件轰动天下的事情?利国利民,未必会被后人铭记。轰动天下的大事,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朕两个都要!朕不仅要干几件轰动天下的事情,朕还要利国利民!呵呵……”
皇帝面露嘲讽之色,他是在嘲笑自己。
他看着陶皇后,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看见了。朕,的确干了轰动天下的大事,必定会被后人铭记议论,千百年后,都会有人讨论朕的所作所为。但要说到利国利民,朕不配!朕以为自己配,以为自己是个明君。而今看来,朕根本不配。
朕曾嘲笑父皇,说他做皇帝乏善可陈,后世人未必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皇帝。可是他让大魏的子民有饭吃,有衣穿,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流离失所,就是合格的皇帝。朕,的确干出了几件大事,却让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沦为猪羊,任人宰割。还让世家趁势坐大,威胁皇权。”
“陛下不要再说了!”
这是罪己诏啊!
陶皇后心惊胆战,泪流满面,恳求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继续说下去,全都成了皇帝的错。
太难了!
天下成了今日模样,难道真的是皇帝一个人的错吗?
不!
所有人都有错!
世家,武将,诸侯王……没有谁是无辜的。
“你哭什么?”
永泰帝含笑看着她。
陶皇后泣不成声,妆容花了,露出了已经不年轻的面容,她也不在乎。
她捂着脸,一直哭,一直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雨滴一样落下来。
永泰帝伸出手,亲手为她擦拭眼泪,“别哭了!妆都哭花了,不好看。”
陶皇后泪眼婆娑,“陛下老了,臣妾也老了。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我也不在乎!”
永泰帝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你应该是第一次在朕的面前露出真实的模样,让朕好好看看。”
他拿出手绢,细细擦拭陶皇后的脸颊。
擦去眼泪,擦去脂粉,露出了岁月,苍老,细纹……
一个真实的上了年纪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