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这次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大宝的事情。
当初别家都不愿意收留大宝,他碍于某些原因也不能把人带回自己家,后来知道季妧把人领走倒是松了口气,但又有些过意不去。
季妧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姑娘,分家又没落到啥口粮,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再养个小的,那不是胡闹吗?
别回头两人都饿死在破窝棚里,那就是他这个里正的失职了。上面要是知道,他脱不了干系不说,万一再来个严加追究,他这个里正基本也就做到头了。
再加上随后又出了大宝受伤的事,里正再也坐不住了。
季妧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他就来谈过一次,季妧没拒绝也没直接同意,只说大宝的腿伤还没彻底养好,等养好再送去不迟。
里正想想也是这个理,就又多等了十来天。
现在那孩子腿也好了,夹板拿掉,也能走能站了,他觉着是时候把人送走了。
不过这事自然还是要麻烦季妧,毕竟村里头头绪绪都需要他这个里正处理,一时半会也离不开。
送走里正,季妧站院子里发了会呆。
最近这段时间她找人多方面打听过慈幼局,对其性质和运作模式都有了大致了解。
先帝在位之初,闻听民间溺婴现象屡禁不绝,尤其贫苦农家,溺女婴的情况尤为突出。为了杜绝这一陋俗恶习,就在各郡县设了慈幼局,专门拨出官田五百亩,将田亩产出作为慈幼局的日常运作经费。
凡经济贫困、无力抚育子女的人家,或幼而失母、弃于街市的孩童,都可以抱到慈幼局。
没有孩子的人家,也可以到慈幼局里抱养孩子,官府还会补贴领养幼婴者每月一贯钱和三斗米,连续给三年。
后来几十年中,政策不断完善,在供给粮食衣物这些基础福利上又进步了许多。
比如生病了,有施药局免费看病;朝廷出钱雇佣乳母,养在慈幼局里给孩子喂奶;孩子长大还可以入学读书,钱也是朝廷出。养育成人后则随其自便,不会因为吃官家饭长大就受支配和管束,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所以总得来说,慈幼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季妧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
大宝还在屋后盯着那些晾晒的萝卜干,季妧让他注意点别被大黄狗糟蹋了,他真就蹲那一动不动的“盯”着。
“大宝。”季妧喊他。
我真不会推理
这一瞬间季妧迟疑了,心里有什么在剧烈拉扯着。
她当初答应养大宝,如今却又把他送走,这样和遗弃有什么分别呢?
不,这不能算遗弃。她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
进了慈幼局,每月都有专门供给的钱粮,还有专人照顾,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愿意收养他的健全人家,总比跟着她在乡下朝不保夕混日子的强。
再者说,对大宝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他的内心是封闭的,所以就算离了自己,也不会伤心和不舍。
有了充足的理由做支撑,季妧再次坚定了想法,几步上前敲响了慈幼局的大门。
像大宝这么大的孩子被送来慈幼局的比较少见,但因为有里正开具的手信,证明大宝的情况确实属于失恃失怙,所以管事的倒也没有为难,很快就办齐了手续。
季妧提出想到后面孩子们起居住的院子去看看,被他以有规定、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便也只能作罢。
临走,她把大宝牵到跟前,想嘱咐他几句。
大宝手里还紧紧捏着刚刚从街上经过时季妧买给他的一串糖葫芦。
季妧的喉头突然哽住,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蓦地回头,就见小孩拖着他的那个大包袱费力的迈过门槛,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管事的揣着手嘿嘿笑“你尽管走,没事,小孩子送来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季妧顿了顿,扯出一个笑来“大宝,回去吧,不要跟着我了,今后你就住在这,有人照顾你,还有很多小伙伴……”
她把能说的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步。
可是没走几米远,又听到了小孩的脚步声。
季妧停步,他也停步。
季妧突然火了,很凶的指着他道“不许再跟着我!我不要你了,听见没有,不许跟!”
她吼完,没敢去看大宝愣怔的表情,转过身飞快的跑出慈幼局,一口气跑出很远才停下。
回头,身后的街道干干净净。
这一次,小孩终于没再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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