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赏听了,对身后马上的另一位绯衣官员道:“独孤少卿,劳烦你带来的人,去查验。”
那绯衣官员乃大理寺少卿独孤晋,年过四旬,一张瘦长的脸紧绷着,虽然带着大理寺官员特有的森然之气,但他毕竟官阶不过四品,对于张延赏的吩咐,立刻应了声“喏”。
独孤晋一挥手,边上着圆领皂袍的青年汉子翻身下马,来到明宪的马车前。
明宪只得低头退到角落,由自己同样脸色惨白、吓得发抖的婢子稍稍挡着,任那皂袍汉子将马车中的物品提出车去。
他将明宪本要送去冷宫给延光公主的包袱抖开,在仔细察看过龙涎香和胭脂后,拿起了那个釉色暗淡、质地粗陋的瓷罐。
他掏出一块绢帕握在手中,倒了些罐中的白色粉末,于阳光下仔细查看。
复又倒了些在地上,掏出火引点燃焚烧后,又趴下去闻了闻。
最终,这皂袍汉子抬起头,肯定地向诸位上官禀道:“这是尸灰。”
张延赏闻言,心头喜甚。
这个答案,虽然他在今日采取行动前,他的合作者已经告诉过他,但此际听到大理寺的人准确地说出来时,张延赏还是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面上却仍要装腔作势一番。
“独孤少卿,老夫所闻的厌胜之举,不过是制作木偶后,以针钉入其眼、心等处,这尸灰,却是所为何用?”
独孤晋道:“张仆射,造蛊厌胜,乃十恶第五,所谓‘不道’也,故而大理寺以往审案,闻得不少厌魅手段。下官猜测,这尸灰应是瘵(zi第四声)者的尸体被焚而得。瘵病症候急重,为巫蛊厌胜之人相信死者的尸灰亦有病邪痢气,若悄悄撒在活人的宫室寝殿内,自会,自会……”
独孤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很显然,延光公主的身份,令他直接提到了“宫室寝殿”,而那大家心知肚明的受害者,因为过于神圣尊贵,独孤晋若直言推测,实在有怯于悖逆之嫌。
恰在此时,九仙门内又驰出一队人马,亦是禁军模样。
领队的军侯向张延赏禀道:“张仆射,末将已搜得延光公主殿中所养蛊虫,现下公主的宫室已由末将右龙武军的人围了起来,公主的四个婢女皆被分别看管。”
张延赏回过头来,向独孤晋道:“有劳独孤少卿引这王府的车架去大理寺狱吧。”
“张仆射!张公!”明宪闻言,赶忙从车中爬出来,抓着车轼,哀求道,“延光公主有养蛊之象,妾在上月已告于普王殿下。而今日这尸灰,妾全然不知原委,定是我王府的家奴王增,不知因何对殿下和我有怨,以此罪相诬。张公,还有这位,这位少卿,想来是大理寺的上官,兹事体大,岂可轻信一个奴人的妄言。”
明宪说到最后几句,已经哭了出来。
三月的日头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却觉得如堕冰窟,难以置信自己会突遭此大难。
她多么希望这时候,丈夫李谊突然出现,一剑挑了王增这个背主的佞仆,再喝斥走眼前这些欺负她的人。
张延赏瞄了瞄神色端严的独孤晋,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花甲之年的帝国相爷,下了马,屈尊来到车前,看着车轼上哀哀哭泣的女子。
宋明宪此前去张府拜访苗氏时,张延赏在匆匆一面中并未看得多么分明。但今日,此刻,张延赏才发现,这个王府的年轻孺人的眉眼,竟有些像自己和苗氏已经去世数年的大女儿张氏。
但那又如何。
连她自己的丈夫,都准备牺牲她了。
“宋孺人,”张延赏稍稍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曾想过,你方才所言,会置普王殿下于何等危境?”
明宪抬起一双泪眼,困惑地望着张延赏。
但很快,她慌忙摇手道:“不,不不,殿下绝没有,妾也没有,没有做不道之事!”
张延赏暗喟一声,这般蠢,却也用情至真,大难临头还想着自己的男人莫受牵连。
张延赏盯着明宪,继续道:“幸好,事情并非孺人所狡辩的那样。普王殿下已奏报圣主,孺人因嫉妒正妃吴氏,在王府中亦有造蛊养虫之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