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北角,开远门义宁坊,大理寺。
帝国在武周执政之前,大理寺狱曾是朝廷的唯一中央监狱。武氏临朝后,御史台狱开始在执行圣意、帮助圣主在内部消除对抗势力或隐患上,具备了与大理寺分庭抗礼的地位。
但即便如此,大理寺狱仍然是个如京城大驿站般人气颇旺的所在。
卯时初,皇甫家的马车便从长兴坊出发了。自东往西穿越半个长安城后,终于停在大理寺狱门外。
宋若昭走下车,感受到晓寒未散的凉意。
她抬头,看着那映着朝阳、举折平缓的屋顶。
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当各种力量尚未完全从休憩中苏醒时,承载帝国诸项权柄的庙堂建筑,乍望过去,倒和那些大寺大观一般,披了几分庄严宁静之美。
若昭驻足静立,等到辰时将至,终于看到戴着交脚幞头的青袍官员骑马行来。
大理寺有狱丞四人,品级皆为从九品下,故而穿的是官袍中最低级的颜色――浅青。
但在帝国的官僚系统中,即使九品这样的底层官僚,亦有可能是进士出身。
今日当值的刘狱丞,便是建中年间的进士,如今也过了而立岁数。
这几日正是风波骤兴之际,刘狱丞远远见到门口停着的马车旁,由婢女扶着的锦袍妇人,已猜到她的身份。
因了夫职夫勋,宋若昭是五品郡夫人,九品小官刘狱丞不论基于进士出身的修养礼仪,还是基于京城官场的规矩,都不会对这位绯紫人家的女眷视而不见。
但若昭探视明宪的请求,毫无悬念地被拒绝了。
若昭语滞须臾,又小心问道:“狱丞,我阿妹宋氏乃亲王府孺人,就算坐事,也应由宗正寺出面知判,为何她会在大理寺狱?”
刘狱丞倒也和和气气地解释:“皇甫夫人,宋孺人出自皇子妾室,本可享议亲特例,但,想必夫人应已得知宋孺人所犯何事,十恶中之大不道,不可再配享八议。况且,配享八议之人,归根到底也应由圣主裁决。而此番大理寺与张仆射联袂办案,本就是,本就是出自圣裁。”
刘狱丞这看似没有正面回答,实则把意思点透了的话,教若昭更为心悸。
明宪出事两日后,若昭才得知。
消息还是那韦执谊的岳父母、也就是当初依着普王之令认明宪做义女的杜黄裳夫妇,遣了仆婢送到皇甫府上。
如闻晴天霹雳的若昭,在片刻惘然失措后镇定下来。
婆母王氏咋咋呼呼地问她怎么办,自家可会受牵连。若昭安抚王氏后,却反应过来,为何普王府的人不来报。
很快,太子妃萧氏的宫人,带来了更为准确的消息,宋孺人与被幽禁的延光公主一道,得了郑注的指引,行巫蛊逆行。同时,普王府已奏报圣主,王府正妃吴氏殿外,亦发现了尸灰,而孺人宋氏的房中,则被发现养有蛊螺。
若昭的愤怒,如炽烈之焰,熊熊燃起。
她绝不相信明宪好端端地,会在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幸福时刻,去做养蛊厌胜之事。
不,就算这位从妹,真的怀有危机感,或者再说得重些,妒忌吴妃先有了身孕,她也断然不会用害人的手段来换取自己逆境的改变。这是宋廷芬训导子侄的原则,这是宋家的教养。
而郑注郑郎中,虽为太子夫妇所器重,但太子夫妇,尤其是萧妃,对母亲延光的不以为然、情感疏离,若昭在奉天城就发现了。那么,太子夫妇怎会荒唐到命郑注去为幽禁中的延光公主做谋士。
若昭像王叔文一样推演了事情的脉络,她猜测,不论延光所为出自何人授意,李谊一定为了将祸水引向少阳院,才突然诬指明宪和郑注。
若昭知晓普王李谊不是善辈,但她仍未想到,李谊的无情阴狠与不择手段,会令人发指到如此地步。
想到妹妹在婚后,说起李谊时,一张还带着些许少女稚气的脸上漾溢着蜜意,若昭在觉得痛入心肺!
此刻,若昭望着大理寺狱的高墙,悲戚又起,毫无迟疑地低到尘埃中一般,恳求道:“狱丞,依律,入大理寺狱者,二品以上可有两人入监侍候,二品以下可有一人探视。天气乍暖还寒,我今日只是为宋孺人送些衣褥。”
刘狱丞仍是摇头,面色也冷漠了三分:“夫人看来还是假作听不懂下官方才所言,此案非同寻常,夫人自也不必以寻常的规矩来寺前理论。告辞。”
见狱丞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内,若昭无助四顾,又有何用。
婢女桃叶上前劝道:“夫人,吾等先回宅吧。奴婢昨日已按照夫人吩咐去李公府上报信,说不定三两日后,李公便回京了。”
若昭点头,回身上车。
昨日,太子妃的宫婢前脚刚走,若昭后脚就让桃叶往李泌府上去。王氏忍不住露出不满,此前儿子出事,媳妇的心倒定得很,目下她自己的妹妹被关进大理寺,瞧她急得四处奔走的样儿。
若昭顾不得婆婆的怨怼。
明宪的处境固然令她焦急,但她更敏锐意识到的,是或许接踵而至的储位之乱。
自奉天城到梁州,再回到长安,若昭分明看到,太子夫妇,始终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状态。
她在唏嘘的同时又想到那些前朝往事,不免越发失望于人心的虚伪与残忍。这江山社稷中呵,多少朝,多少代,太子的命运,总是在跌跌撞撞中走向悲剧。
第一任太子,往往是君王的长子。君王春秋正盛时,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