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啊,那寒潭香可就只剩一罐了……”云绯若嘟着嘴,小声道,“况且那酒实在是烈得很,上次洛师兄来报喜,您一高兴多喝了几杯……”
想到那晚的情形,云绯若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那位冷峻的洛师兄苦心孤诣若干年,终于赢得美人芳心,高兴得亲至璇玑门送喜帖。师徒俩在闲雨阁中对月共酌,直喝得酩酊大醉,闹出不少笑话来。
玉衡伸指戳了戳云绯若额头,恚怒道:“你今日真是出息了,竟嘲笑起师父来了。醉了又如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叫金鐏空对月。开心时候不喝,难道等着愁闷时喝吗?那才叫糟蹋酒呢!”
云绯若笑着点头:“是,师父说得对,反正今晚在修元殿喝,师父醉了也没外人瞧见。弟子这就去闲雨阁准备酒菜。”
“死丫头!”玉衡也撑不住笑了起来,虚虚地踢了她一脚,“快滚下去!”
飞鹭却以为他真的打算踢绯若,巨翅一扬,将他兜头一罩。玉衡闪避不及,眼看着黑影压顶,只得矮身一躲,从羽翼底下溜了出去。
云绯若见师父如此狼狈,忘了这些日子的隔阂,也咯咯大笑起来。
是夜,一轮明月高悬在修元殿的飞一角飞檐上。泠泠清辉投入院中,给草木山石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此时正是桂子飘香的季节,浓郁的甜香令修元殿平添了许多生气。甜美花香融合着馥郁的酒香,空中飘荡着一股醉人的气息,幽幽绵绵,沁入了师徒俩的心扉。
“师父,这一杯敬您,祝您每日顺心遂意!”云绯若虽只饮了两三杯,但她毕竟量浅,已经醉意醺然,红艳艳的双颊吹弹可破,一双杏眼如同盛满了盈盈秋水,倒映着漫天星光。
玉衡心情愉悦,不觉也多喝了几杯,此时酒意有些上头,见徒弟歪歪倒倒地敬他酒,不由笑骂:“不许喝了,早先还嘲笑我呢,如今倒是醉得比我还快!”
云绯若笑嘻嘻地饮尽一杯,咂咂舌:“这寒潭香真是绝妙!师父,我还要敬鹭兄一杯,这些日子辛苦它了……”
飞鹭正在一边闲逛,闻言便踱了过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酒杯,“呀”地叫了一声。
“你叫它鹭兄?”玉衡瞟了飞鹭一眼,疑惑道,“你怎知它是个雄的?”
“我听说鸟儿中雄鸟往往生得格外艳丽以吸引雌鸟。鹭兄长得如此美丽动人……”云绯若眼角余光扫到飞鹭那圈七彩颈毛抖了抖,随即改口,“呃,英武不凡,必定是个雄的!”
玉衡的目光在飞鹭和她之间徘徊,嘴角浮上一缕笑意。
徒弟今日一身不常穿的浅粉,玉面绯红,一双美目顾盼生姿,若说美丽动人,却又有谁能及得上?
“那么你如此的花枝招展,又是吸引谁呢?”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又叫他立即压了下去。
飞鹭听见云绯若夸它“英武不凡”,心中得意,抻着翅膀耀武扬威地绕他二人走了一圈。云绯若看得有趣,也跟在它后面学着它的步姿。只是她喝多了酒,走得极为东倒西歪,实在不够威风,反像是打醉拳。
玉衡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自斟自饮了几杯。
秋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吹得桂树轻颤着树枝,抖落了满树金黄细碎的花,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
云绯若乜斜着醉眼,伸手到处去接那一粒粒如雨一般四处洒落的桂花。
玉衡此时也已有了七八分酒,醉意朦胧间,眼前一片粉色裙裾在桂花雨中四处飘飞。花影人影交错,淡淡月色下,他竟看不分明。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他的天香,在眼前飘。
玉衡顺手折下一支花,小小的花瓣上亮晶晶的,不知秋露何时已悄悄地将它打湿了。
云绯若在风中追逐了一阵,酒意上涌。她摇摇晃晃的,看起来随时会与泥土相亲。
玉衡扔了手中桂枝,走过去扶她。
“师父,阿若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云绯若眼神游离,顺势倒在他臂弯中揽着脖子娇笑。
她平日里端庄自持,谨守师徒本分。但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此刻心愿得偿,不免撒起娇来。
玉衡见她红唇微张,吐气如兰,温软的身躯整个靠着他,不由得微微僵了僵。
“阿若一向是很聪颖的。”
他定了定神,涩声吐出一句。
云绯若艳若桃花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又软软地问道:“那师父喜欢阿若吗?”
玉衡脑中轰的一声,眼角一阵抽动。他紧张地盯了徒弟一眼,见她螓首低垂杏眼微眯,整个人全挂在了他身上,似乎快睡着了。
“这孩子!”玉衡无奈地苦笑了下,抱着她走了几步,转而停了步,又回到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出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样子慢慢地在自己心中生了根,又发了芽?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的眼里,渐渐地不再只是徒弟?
他从来不屑于自欺欺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羡慕起那些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来。至少他们能够心安理得地说一套,做一套,自己每日却要为了清除杂念而殚精竭虑。
他fēng_liú自诩,对所谓的“清誉”不以为意。只因为在他心中,那些风月只是过眼云烟,从未在心间驻留,自然不会招致任何烦扰。他原以为今生今世,永不会有动心的时刻,然而今时今日,他却如此莫名其妙地,对着自己的徒儿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