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乘着飞鹭到了云开镇,停驻在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狭窄的巷道中人流如织,尘世气息扑面而来。喧闹的人声中,他分辨出了农人的叫卖,小儿的啼哭,妇人的呵斥,酒鬼的骂骂咧咧,独独没有他想听到的声音。
他想听到的是什么呢?
玉衡摇了摇头,他有太多年不曾沾染世俗。还是三百多年前,摇光刚入门的时候总缠着他下山闲逛。那时他也还年轻,两个人一言不合便争吵不休,摇光性子倔强,非要他低声下气地哄半天才肯回头。
“摇光跟阿若性格截然不同,如今却占着同一具躯体,也实在阴差阳错。”玉衡面露苦笑,目光游移。这鳞次栉比的屋宇中,这人头攒动的街市间,哪一处有他的小阿若的踪迹呢?
“我找到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未必想见我吧?我便是要同她解释,有楼翦秋在,怕也难以开口。”想到此处,玉衡不免有些灰心,想要命飞鹭折返回青渺峰。但修元殿空荡荡地十分寂寞,他又并没有别处可去,一时进退两难,怔怔地站在屋顶上发起了愁。
“快看,驾鹤的仙人!”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高耸的屋顶上之人衣带飘飘,又有白羽长颈的鸟儿为伴,便误以为传说中的仙人乘鹤路过。一时间拥挤的街道上跪倒了一片,众人纷纷顶礼膜拜。
飞鹭兴奋地张着翅膀在屋脊上走来走去,玉衡看得哑然失笑。世人愚昧,众生皆苦,实在是怪不得他们。
此地是待不下去了,正好也解决了玉衡心中的难题。下面拜伏的人众见飞鹭翩然远去,纷纷大声祈祷挽留。
当中有人大叫一声:“看,仙人驾鹤西去了!”
叫声入耳,玉衡坐在鹭背上的身子晃了晃,一瞥之下才发现自己果然是往着西面而去。他猛然记起阿若回来前修元殿上曾收到封飞信,说道洛水镇附近的刘家村遭遇了灭村之祸,情形诡异。那送信之人十分周到,还详细绘制了青渺峰到刘家村的路线,此时想起正巧是西北方向。
“两百年没管闲事了,今日便去管上一管罢!”
玉衡赶到刘家村时日已西斜,与云楼二人堪堪错过。飞鹭平稳地降落在村西,玉衡一眼望去芳草萋萋,房屋破败,竟然处处如同鬼宅。
整座村庄阡陌纵横,可以想见当日的热闹,但如今除了奔走的野兔和飞翔的禽鸟,再无一丝生灵的气息。玉衡看得心中沉郁,飞鹭却毫无所察,欢快地在荒草丛中追逐四处逃窜的灰兔。
“呀!”飞鹭站在村东的一丛野草边回头张望,冲着玉衡叫了几声。玉衡也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紧走几步。
只见高而密的草丛已被扒开,露出一具尸身。尸体面朝着地,头上有钝器击打过的伤痕,血还未干,想来凶手刚走不久。他想了想,反掌一击,尸身瞬间翻了个面,正是被楼翦秋用开阳剑鞘砸死的阿笙。
玉衡见死者面容不整,脸现痴呆之色,知道这必是那信上提到的唯一一个幸存者。他早已失了灵魂,现下终于三魂七魄丢得干净。
“谁跑到这荒村中跟个傻子过不去?”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徒儿寻人寻到了这里,间接造成了阿笙的魂归黄泉。
他自然不急着去寻凶手,那是本地捕头的任务。不过刘家村灭绝这许多日子,城中并未引起轩然大波,显然官府对此也不甚上心,只是加以遮掩,并不着力去查。
他想起信上所言,整村所有人等俱都是先魂魄离散,随后才是人迹全无,可见凶徒所需的只是魂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后来干脆又运走了所有躯体。
而最先被残害的阿笙,他是灵魂离体,其他魂魄俱在,那么那拨人要的究竟只是灵魂还是所有?他们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玉衡苦苦思索,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哪部典籍上记载了这样的修炼法。他的卷帙楼各派典籍完备,这两百年间他闲来无事早已都翻阅完毕,他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他所未闻的法术。
“莫非竟是魔道修炼术?可是魔道灭亡已久,即便是有天枢之类的堕落成魔,也做不到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屠灭一整个村庄!”
他自是想不到他的天枢师兄成魔之后在夏溟居拉拢了一批同道,如今正是魔焰大炽的时候。仙道立世数千年,一直稳稳压着魔道,更何况这几百年风平浪静,仙道各派忙于内耗,岂会注意到默默崛起的魔道?
“这人刚死,魂魄必然还在左近。”玉衡沉思片刻,“人死之后若是缺了魂魄便不能投胎,故而其余魂魄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寻找失去的那部分。”
两百年前摇光身死魂散,他费尽心力都未能集齐魂魄,也找不到寻觅的方向,不久前才刚知道其余两魄被天枢所藏,故此他当年忙碌数月都徒劳无功。而今只要找到了阿笙最先丢失的那缕灵魂,所有谜团必将迎刃而解。
玉衡想到此处,眉心微敛,右掌缓缓聚气。
附近高低不一的草丛中开始有点点华光流动,不多时,一个个色彩各异的光球相继浮出草丛,在漆黑的夜色中往玉衡掌心聚拢。片刻之后,九个光球齐全,玉衡低念咒语,手指往空中虚指,一个清脆的“去”从舌尖绽出,在夜空中炸响。
九个光球像九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挤挤挨挨浮在半空中,争先恐后地朝东边飞去。
“这孩子想来是个天性活泼之人,可惜了!”
玉衡生怕飞鹭羽翼扬起的风吹散了这些光球,于是命它远远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