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佝偻的身子忽然猛烈颤抖起来,她抬起脸,皱纹丛生的面上老泪纵横:“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你这辈子只不过做错了一件事,便搭上了你亲生儿子的命。其实你早就明白了,但你自觉有愧于她,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你觉得她会内疚吗?你们的谎言早已被她揭穿,你骗了她一时,她却打算折磨你一世!”
“那又如何!不错,我早就知道了,在你赴寒梅会之前,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脸。”齐夫人面色阴狠,注视着齐门主。
坐在上首的齐门主眼神瑟缩了一下,哑声道:“原来你那时候就猜到了。”
“你后来将他藏了起来,是因为他长得越来越像我的兄长,他的亲舅舅吧?”齐夫人如画的眉目瞬间狰狞,她手上的丝绢已被她撕成了细细的条子,此时扬手一挥,碎片如粉蝶般纷纷飞散,“你们全都该死!”
“那么我呢?”齐无离指着自己,恨声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错的多了!你明明是我生的,却叫别人阿娘!你明明知道我疼爱岐儿,却处处与他争锋!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你爹和你乳娘,你却护着他们!”齐夫人狂笑连连,嘶声怒吼,“你最错的莫过于你明明知道我杀了你养母,几次三番谋你性命,你却不肯对我出手,让我日夜煎心!”
“你知道吗?我今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我生了你!你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不早早地死了,让我解脱!”
满堂宾客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千机门下行事素来乖张,是仙道中出了名的邪门,但平常少有人同他们打交道,故而都只是耳闻。今日这一家人公然在喜堂上互揭其短,毫不留情,这份邪气,哪门哪派都望尘莫及。
堂上坐着的一位宾客长叹了一声,掌心翻覆。一缕光闪着异彩从他手心缓缓沁出,倏然缠缚住了齐夫人,须臾消失。
刚刚还在暴怒的齐夫人面色倏然平静,阿秀爬起来将她扶着坐下。
“谢楼掌门出手相助。”齐门主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对着堂下拱拱手,“拙荆旧病复发,让各位见笑了。”
楼西悯点点头,沉声道:“齐门主客气了,今日好歹是阿离和阿醉的大喜日子,正事要紧。”
众人这才想起被冷落了许久的新娘,她如泥塑木偶般一直跪着,也没人扶她起来。
吉时早过,乐手又重新奏起了喜乐,傧相张了张口,终于喊出一声:“送入洞房!”
于是主院中又人声鼎沸起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方才的惊诧愤怒鄙夷都被热闹暂时压了下去,喜事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洛舒醉神色怔忡,在喜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的双膝早已痛得麻木,耳中充斥着喧闹纷杂的声音,她的眼睛被盖头蒙着,只能看到方圆不及一寸的地面密密麻麻站满了脚。
她四处寻觅,没找到齐无离,却看到一双精致的鹅黄色绣鞋轻飘飘地走近了她。那绣鞋上方的裙子也是鹅黄色的,好像初春最早开的迎春花。
“洛姐姐是不是有点晕?拿着这个会舒服点哦!”
她的手中忽然多了个冰凉圆润的东西。
“你是谁?”她没来得及问出,不过她觉得的确舒服多了。
一堆人簇拥着新娘穿过内室,走出主院,去往新房。鼓乐吹吹打打,欢快的乐声夹杂着人声,传遍了千机门内外。
齐无离一动不动,负手站在屋檐下。一身红装更衬得他俊逸逼人,浊世翩翩公子,无人能出其右。
新娘出门后,门主夫妇也被移入内室休息去了。宾客们结伴去喝喜酒,沸反盈天的喜堂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你这又是何苦呢?”楼西悯拍了拍他肩膀,又叹了口气,“难得今日这么热闹,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正因为今日特别热闹,所以才更不能忍。”齐无离转过头,面上露出嘲讽之色,“我那位父亲费尽心机,指望着我来日能将本门发扬光大,甚至得以在仙道中占有一席之地。我就让他看看,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做梦!”
“你疯了吗?”楼西悯讶然,“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疯的可不只是我。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千机一门全是疯子。从前千机门以阴诡之道立世,遭受仙道各派排斥,往后自然也该如此。那是千机门的命,正如我永远得不到所爱一样,也是命。是命,就该老老实实地接受,没必要企图逆转。”
“阿离,我们璇玑门下众弟子中,你天赋最高。正因为如此,你爹才会对你另眼相看,不惜……”
想到齐门主夫妇所作所为,楼西悯实在无法替他们辩解,这话就有点说不下去。
“楼师兄,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事情发生了,我们都不能当它没发生过。”
楼西悯摇了摇头,面色悲悯。齐无离眼神空洞,他身上只有刻骨的绝望,即便是那身红衣也盖不住的心如死灰。
月色如水一般洒落在入樵山上,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轻雾。宾客们早已散去,千机门上下静悄悄的,灯光寂灭,无人走动。
唯有一处院落红烛正在灿灿地燃烧,将崭新的摆设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淡黄。
床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