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姜静立在上坡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淅淅沥沥的小雨将空气中的热度消灭殆尽,落到脸上带着些许的微凉。
山坡上站了许多人,前前后后围着一起,上至祭酒大人下至入了奴籍的小婢,此刻皆披麻戴孝,肃然而立。
人群的最前面摆列着七十二具尸体,他们的身上都盖了白色的棉布,已看不出模样。
但摆放在他们身边的棺木却用金漆写上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祖籍以及因何而死。
那些棺木是陛下连夜着京兆尹的人搜集来的,死去的不管是学子还是小厮还是仆妇,一律厚葬。
官兵早已挖好了墓坑,为首的官长过来请示了一下,祭酒大人点了点儿头。
他上前一步,先双手交叠起来,然后躬身行了一礼,又从季离手中接过酒杯,将杯中的酒倒在地上。
“尔等不畏生死,拼死抵抗护卫会稽学宫,实乃大启之栋梁,学子之楷模。今虽不幸罹难,然后人必追念尔等之功绩,代代相传。”
祭酒大人祝祷完毕,礼官上前,高声念道:“入殓。”
早先侍立在一旁的官兵动作统一的抬起地上的人,放入棺木之中。
又过了片刻,礼官复又念道:“盖棺。”
厚厚的棺木盖子齐齐落下,锤子敲打铁钉发出的碰撞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雨渐渐大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将众人的衣衫淋湿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肃立在原地,没有一人肯回去。
这些人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窗,曾经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偷偷说先生的坏话。
谁能想到明明白日里还一起给祭酒大人祝寿,一起念诗喝酒谈风颂月,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过后,竟然会生死相隔。
不知是谁最先抽泣了一声,紧接着许多人抑制不住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及至最后甚至掩住了铁锤敲打钉子的声响。
离夏姜最近的那具棺木里躺着的人是小三子儿。
他的父母跳入墓坑扑在他的棺木上痛哭,还拦着不让官兵往上盖土。
夏姜同样哭得不能自已,那是她手把手教会的第一个徒弟。
小三子人十分忠厚,从不偷奸耍滑,总是抢着干活。
昨日还曾答应他要给他料酒的方子呢!
要是当初他没有过来帮忙的话,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对不起,对不起。。。。。。
季离察觉到夏姜的异常,悄悄挪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夏姜再也抑制不住,埋在季离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一双怨毒的眼睛穿过层层人群落到他二人的身上,见到抱在一起的人,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指甲死死抠进了肉里。
赵紫嫣并没觉得伤心,相反,她觉得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头痛哭的人十分矫情。
她早就不想在这儿淋雨了,要不是怕引人注意,她早回房去了。
夏姜,她怨毒地默念着这个名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小厮朝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悄悄凑到另外一个小厮的身边,他一边给马槽里放干草,一边对那人低声说道:“听说了么,内应竟然是夏姜。”
“怎么可能,要真是夏姜,她干嘛还跑回来叫咱们。”
“良心上过不去临时反悔了呗,要不然怎么独独她自个儿跑去了芦苇荡。”
“不可能,夏姜脑袋上撞了那么大个口子,她也说了,自己是昏迷不醒被人弄到外面去的。”
“嗨,不这样大家能相信她么!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到底是啥人啊!”
“反正我还是不信,夏姜不是那种人。”
“学宫里都传遍了,不是她也是她的同伙,你可离她远一点儿,小心哪天被她害死都不知道!”
“季先生。。。。。。”
“季先生。。。。。。”
两个小厮见到季离,立刻将手中的干草放下,微躬着身子立在一旁。
季离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厉眼冷冷地瞪视着他们二人,“再让我听到类似的传言,你们就直接卷铺盖走人,我会暨学宫不留你们这样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两个小厮骇然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季先生待人一向温和,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严厉地教训人。
“我们再不敢了,季先生绕我们一次吧。”
“我们不敢了,不敢了。”
季离虽极力压制,可夏姜是内应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短短一日就飞遍了整个学宫。
有一些跟夏姜熟悉的,自然知道夏姜不是这种人,可也有许多人听信了谣言,认定了夏姜就是那个内应。
因为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官兵封了学宫的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所以这些日子夏姜仍然只能呆在学宫里。
这样的日子让她寝食难安,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逃离出去。大家看向她的目光是带着敌视和仇恨的目光,就连百灵和小四儿也是,见到她就匆匆跑了。
甚至有人拿臭鸡蛋、烂菜叶子或者土疙瘩从窗户外面丢进来。
这次更过分了,竟然有人半夜拿着点着的炮仗直接丢进了她的屋子。
若不是冬儿手脚快,再晚上一瞬,整个帘帐都会烧起来的。
“小姐,要不我带你出去吧,呆在这儿太危险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夏姜叹了一口气,双腿蜷起坐在床沿上,“就这么走了,到哪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