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小时候,家里最金贵的是猪。猪卖掉后,可以换钱,钱有后,可以买许多吃的、穿的、用的东西。我与猪比,我是一个不挣钱,却一直用钱的人,吃饭、读书、穿衣、零用,样样要用钱。这个钱要等到年底分红才有,可年底分红的时候,我们家好像一直是透支户,一分钱没拿到反而欠队上几十元钱的,就这样许多人家把赚钱的希望全部放在猪身上,所以对猪的感恩情分非常强烈。我父母也是,眼睛一睁,看的就是猪,傍晚回家,问我的第一句话是:猪,吃了哇?假使猪不叫,或者不吃了,父亲就会去喊兽医来看的,一分钟也不耽误。猪因此很自豪,也很骄横,猪食喂晚了,乱叫,叫得你心烦;猪食不对胃口时,就装病躺地;光火了还要拱棚,把猪棚的栅栏顶断,自说自话出来溜达。
替猪想想这也不见怪,猪肉值钱不算,猪脚踩踏出来的那些东西虽然龌龊,但也值钱,连猪粪也是。猪粪与草,稻柴叠在一起,被猪脚踩踏后腐烂了,就变成了猪塮,是有机肥料,很派用场的,队上很需要,一百斤也要买几角钱。猪塮多了,队上会派人挑到农田里去,挑一担称一担,担担都是钱,蛮多的。为了家里有更多的猪塮,我每晚放学后要去割猪草,猪草割好后,还要割杂草,杂草丢进猪棚里,猪愿意吃一点就吃一点,不愿吃的就踏成猪塮了。那个时候,每条路,每一个田埂,每一个浜滩,都是光秃秃的,原来草被我们割光了,草来不及长出来。
但猪还是有个缺点的,就是猪肉长得特别慢,一头猪从十来斤到一百多斤,到可以卖掉的时间,要养将近一年的时间,最快也要十个月。猪为什么不肯长大,说明猪门槛精,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长大了就要被东家卖掉了,卖掉了,就要被杀掉,性命也就没有了,所以慢一点长大,对猪来说,就是在延长自己的生命长度。
尽管如此,猪还是家家户户的宝贝,被我们宠着。
被一家人宠着的是猪,被一宅基的人宠着的是鱼。
我至今还没有搞懂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五六户人家的宅基后面,或者南面,甚至于西面或者东面,总有一条很长很宽的河流横在那里,给住户带来了无数的便利。据大人们说,这些河本来就有的,看来它们都是自然形成的结果,自然形成到这个地方、这个样子,可见自然也是知人心,懂人情的。
我们家后面的河流有三百公尺长,三十公尺宽,有点歪曲的,靠西的尽头处有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沿着弯口过去,看见南面还有一条更长更宽的河流,两条河中间隔着一条凸出地面公尺余的大垄沟,沟下有一条水下通道,尺把宽。到了晚上,还能听到通道潺潺的流水声,很柔、很轻、很温顺。
春节过后不多时,宅基地上的每户人家的当家人会集中在一起,像是开个小型的碰头会,会后每人拿出来几块钱,交于一人。第二天,会由二三人去买鱼苗去,买来后再通知大家一起放鱼,放鱼时好像有个小小的仪式。巫师禁忌
哑巴也笑了,伴着笑声,又嗯嗯唔唔了起来。而在此时,我想起,我到目前为止,光顾着与哑巴说话,还没有向哑巴做过一个表示意思的的动作。哑巴是听不见的,当然听不懂,但他看得懂。其时想,人与人的交流,除了听与讲,用心看,用心听,有时比听来得有用。
哑巴在表扬完我父亲的棚架以后,开始说我了,这一说,就不停。他先是指着我的车子比划了起来,说今天他看见,我们全家人从车子里出来,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我的妻子,第三个是我的姊妹,第四个是我的母亲。他最后做了一个搀扶人的动作,嗯嗯唔唔地问我,你们去了哪里?
这下难道我了,我们去了东海大桥,看了洋山深水港,也看了大海,这怎么说呀?我真的感到不学一二哑语是个明显的错误,至少现在是。
我开始乱比划,哑巴听得很仔细,懂不懂不知道,反正他向我翘了大拇指后就走了。显然,哑巴的心里很高兴,走路的步子跨得特别大,双脚着地的声音特别响,他唯一的缺陷是他听不到他自己的脚步声音,看着眼前的哑巴,我想起了另一个哑巴。
另一个哑巴也经常光顾我家,而且往往是中饭的时辰。有一次,哑巴又来了,来到了我们吃饭的桌前,母亲对着哑巴微笑着,指了指桌边的座位,意思说一起吃饭吧,哑巴一看,笑笑,然后拼命摆手。母亲又指着旁边的一只椅子,哑巴又是一笑,又摆手。时间过去了一二分钟,当我们觉得旁旁若无人的时候,哑巴突然将身体前倾到我们的面前了。我们猜不着了,哑巴想干啥呀?我们看见哑巴的眼睛一直盯在我们吃饭的桌面上。
哑巴的一只手非常敏捷的伸向了桌边,我们都惊恐了,呆望着。哑巴不慌不忙,平平稳稳地将手伸向了姊妹眼前的一只菜碗,菜碗里是一碗炖蛋,哑巴小心翼翼地拿起炖蛋的碗,再用另一只手拿起了母亲眼前的菜碗,菜碗里是红烧肉,他把肉碗放到姊妹眼前的地方,再将蛋碗放到了母亲的眼前。尔后又嗯嗯唔唔了,嗯嗯唔唔好了以后,又回到了他原先站的地方,神情严肃,垂着双手,看着我们吃饭。
我们都懂了,我们为我们的疏忽感到惭愧,哑巴啊,弥补了我们的疏忽。
人的生命与人的健康,有时我们真的无法掌控,包括一个人成为哑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