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边没有让旁人跟随,沿着大同川边走边聊,高颎的确如史书上说的那样为人谦逊,不居功自傲。黄明远虽然跟他所处阵营不同,相处也不多,但现在却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是一位长者。
黄明远虽然还很拘谨,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和高颎畅谈良久,这是黄明远跟杨广都没有过的经历。
黄明远也没有避讳自己跟赵仲卿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本来想着自己今后恐怕要千夫所指了,但今日一见高颎,心想从高颎这里有可能获得帮助,改善自己今后的境遇。
“明远你可知,你如此作为,是跟关陇人为敌啊。”高颎在前边走着,边走边和黄明远说道,“你可想过这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让部下的血白流,不是我的我不会去抢,但若是我的别人也抢不走。”
高颎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黄明远。这个男子,连桀骜不驯的性子也和霍去病一样,晋王身边尽是大才啊。可惜太子身边却尽是云定兴之流,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
“明远确实才能卓绝。”
“谢相国夸奖,远就一兵丁,放到长安不过就中人之姿。”
高颎听到,却是摆摆手说道:“你有没有才能我看的很清楚。想我出身渤海高氏,十七岁就做了前周齐王宇文宪的记室,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见了不知有多少,有比你家世显赫的,也有比你官高权重的,还有比你更才绝惊艳的,但他们在你这个年龄心性超过你的,老夫从未见过。”
高颎边说边沿着河岸往前走。
“别人在你这个年龄,大多或志向高远,或肆意放纵,或许目标长远,但前进的道路却很少有人知道该如何走,你却是不多的那几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听的黄明远是直冒冷汗,有人说高颎在炀帝时触怒杨广是因为他不善谋己。可今日与他相谈,黄明远才发现高颎到底有多老辣,又到底是多么善于揣测人心,他不是不善谋己,他是爱这个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大隋太深沉。
想到这,黄明远在后边又对着高颎拜了一下。
高颎回头看他,看到黄明远的郑重其事有些吃惊,才说道:“我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你没必要紧张。”
“相国教诲,远不敢忘。”
高颎看着黄明远,忽然问道:“丰州毕竟偏僻,虽然是要害,但终不能致大事,你有没有兴趣来河东,我定保你个单车刺史。”
黄明远听到这,正色道:“相国厚爱,明远无以为报。但明远初至丰州,便经大战,今丰州战痕未消,满目疮痍,明远不敢奢求高位,只求为大隋守住阴山,御敌于国门之外。”
高颎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自己还是奢望了。
“是老夫唐突了,现在愿意来边疆的年轻人不多了。我的确不应该再从边疆带走更多的有能力的人。”
“是明远让相国错爱了。”
忽然,高颎抬头望向远方,指着远方说道:“明远,你看这片山河,这方百姓,正是因为有规矩,讲纲常,才能如此的雨顺风调,国泰民安,人之为人,守礼也。”
“相国,这片土地上的规矩与纲常是人定的。”
“是人定的不假,可人定的是仁义爱人,是兄友弟恭,是君臣之礼,而不是祸乱朝纲,也不是兄弟相残。”
黄明远笑了笑,问道:“相国,若是你才华卓绝,能力出众,仅仅因为有一个样样都不如你的兄长,便要被他压一辈子,你甘心吗?没有哪个老二会真心服那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老大,就是礼法与纲常也不行。”
二人停住脚步,互相对视。
黄明远说道:“相国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吗?传说西南蛮夷有制蛊虫者,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吞食,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只毒虫,那最后一只毒虫再用制蛊者的心头血饲养,就成了蛊。”
“相国,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争斗,自己能守住的,别人根本夺不去,自己守不住了,又如何能怪别人去夺。”
听到这话,高颎如遭雷击,背瞬间就驼了几分,久久不能言语。自己又何尝不知太子与晋王之间不在于晋王,而全在于太子,若太子能争气一点,自己又何必在这里跟一个毛头小子谈论这些。
“太子殿下个性宽厚温和且率真,笃以君臣之义,经纶缔构,契阔夷险,抚军监国,近二十年,视膳无阙,难道不足以承祧天下吗?”
黄明远看着有些激动的高颎,已经不愿再和他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高颎看不出来这是杨勇的问题吗?他比谁看的都清楚。但高家在太子的这条船上太久了,船沉了,高家也跑不了。与其说他是在劝解黄明远这个毛头小子,不如说他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皇上和皇后对太子已经不只是不喜欢了,现在是毫不掩饰地厌恶。
可看着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不忍心。全中国自秦始皇以来,能够上马帅师伐国、下马相国安邦的人除了诸葛亮与王猛以外就没有几个人了,而lùn_gōng绩,论意义,高颎超越二人不知多少。自己终究是不忍心这个老人再落得跟历史上一样的境遇。
“相国。”黄明远在高颎身后喊道,“没意义的,当您已经不得不和我这个五品的车骑将军争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其实您内心早就有了答案。这是天子决定的事情,是没法改变的。”
“相国